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痛失 | 上頁 下頁 | |
四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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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裡時湯有林才回房間,孔太平已經睡了一覺。問起來湯有林也不隱瞞:昨晚曾副校長埋單,請他洗了一個桑拿。孔太平好奇地問曾副校長洗了桑拿沒有。惹得湯有林笑話他實在是一個從山旮旯裡來的,沒見過世面的,土得掉渣的,苕裡巴嘰的鄉鎮幹部。孔太平從枕頭下面取出李妙玉送的要求財政支持的報告。湯有林看也不看就說明天去辦這事,爭取當天拿到撥款書。 第二天湯有林又沒有上課,依然是曾副校長替他請假。午休時湯有林就回來了,說是五萬元已經一分不少地撥到縣財政局的戶頭上去了。湯有林認真地說,這些錢足夠買斷孔太平所擁有的獨家新聞。孔太平連忙答應下來,說那件事明天早上就會變成大糞永遠離開他的身體。湯有林說,大糞一落地就成了肥料,再被植物吸收,就該開出美麗的鮮花,不過這朵花肯定只屬孔太平。 幾天後週末又來臨了。青幹班學員們說是要回家,一個個都向湯有林請假。孔太平沒有請假,好幾個學員托他將自己的筆記抄到他們的筆記本上。孫萍好像是真要回地區,走之前她特地問孔太平要不要給區師傅帶點什麼。孔太平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麼好帶的。安如娜從411房間門前經過時,沖著屋裡用那對似乎越來越厚的嘴唇結結實實地笑了一下。湯有林認定安如娜如此展示自己的表情,等於是在向孔太平的筆記本電腦裡放送病毒。湯有林是最後一個離開宿舍樓的,走的時候還不忘幽默地向孔太平請假,他說現在孔太平是真正的班長。 人一走光寂寞就來了。孔太平怕自己閑下來就瞎想,趕緊開始替大家整理這幾天的筆記。忙了兩個小時,胃裡就有了饑餓感。他忍了一陣後,拿筆的手居然輕微地顫抖起來。正在想自己的心血管系統是不是出了問題,有人沿著走廊走到門外停下來。那人的腳步聲不輕也不重,孔太平在第一時間裡判斷是安如娜來了。他稍作猶豫後還是主動將門打開。沒想到湯炎在門外站著。 湯炎說:「外面特別陰冷,像是要下雪!」 孔太平說:「不要緊,省城再冷也冷不過鹿頭鎮。」 湯炎進屋後習慣地看了一眼筆記本電腦。「我打算用你的那篇文章作基礎,給報紙寫篇有份量的評論文章。怎麼樣?」 孔太平說:「湯老師太抬舉我了。」說著話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對不起,我肚子餓了,要到外面去買點吃的。」 「你手有些顫抖,是不是血糖偏低?承包食堂的那些傢伙只想賺錢,伙食確實太差了。」湯炎接著說起另一件事,「你怎麼不去我家坐坐?」 「我還沒有想好自己該不該去。」孔太平說。 「也好。」湯炎忽然一轉話題。「我聽到風聲,有些男女學員關係不正常。」 「湯老師,我不是省委黨校雇用的私人偵探,我更沒想過自己要成為一個告密者。如果確什麼需要舉報的,我會直接去紀委、反貪局和檢察院。」孔太平一字一字地逐步加重了語氣。 孔太平正色的樣子讓湯炎有些尷尬。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下來。「我頭一次見到你時就感到你是一條漢子,看來我的眼力還沒有退化。」 湯炎走後,孔太平愈發感覺安如娜要來。他趕緊鎖上門仍舊跑到街上去吃素面。擺小吃攤的男人正要收攤,見孔太平來了,又重新將一應東西擺好。孔太平坐在小板凳上,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省委黨校大門。天上開始飄起小雨了。擺小攤的男人也像湯炎那樣認定這天氣肯定要下雪。他還說在城市裡觀天相不能像鄉下只靠眼睛,城裡人判斷天氣的變化主要用臉。因為臉是直接與空氣接觸的東西。孔太平懂他說話的意思。吃完素面,他在附近轉了一會,安如娜沒有像自己所感覺的那樣悄悄地出現。孔太平整夜都很警醒,外面除了真的下雪之外並沒有其它動靜。 天亮後,孔太平起床上衛生間時發現窗戶變小了許多,細看時才知道窗臺上積了很厚的雪。他將電視打開,省城的早間新聞正在說昨夜一場大雪使全城的道路出現不同程度的堵塞,電視畫面上不停地出現淩晨時分一排排長龍一樣的轎車在雪地趴著的樣子。差不多每一台轎車的車窗裡都有一張女人的臉在晃動著。孔太平昨天夜裡忘了關手機,電池耗完了,他想給安如娜打電話說說下雪的事,又不願到走廊上去挨凍。猶豫之際走廊上的電話先響了。孔太平跑去一接聽,竟是鄧松。鄧松讓他馬上起床到大門口去等著,自己要帶他趕早到江邊看雪。鄧松不等孔太平回應就將電話掛了。孔太平回到被窩裡暖了一會身子,他想大白天鄧松大概不會安排什麼過分的活動,便下決心跟著鄧松出外走走。 18 鄧鬆開著一輛嶄新的私家車帶著孔太平在滿是積雪的街上慢慢行駛。鄧松笑著說,這輛車最少有一隻輪子是洪塔山的。孔太平琢磨好久才明白,這話是指與洪塔山做甲魚生意賺的錢占了這輛車的四分之一。孔太平遲來的笑讓鄧松有些不理解,還以為他是在回憶昨晚所做的愜意之事。半路上鄧松讓他們公司的兩個女孩上了車。孔太平偷偷地打量了幾眼,總覺得她們不像是所謂白領階層的人。女孩們看雪時一驚一乍的神情讓車內多了許多的趣味。鄧松不時回頭要她們留著精力,後面還有更好的。轎車開上江堤後雪景果然更好看了。下了車在雪地裡走著時,一個女孩沒等鄧松暗示,便主動上來挽住孔太平的手。鄧松在頭裡走進江堤外一棟別墅樣的小樓,一會兒就拿了兩把鑰匙出來。女孩接過鑰匙搶先開門去了。孔太平發現不對勁,問了一陣鄧松才說實話。兩個女孩並不是他公司的文員。鄧松有他的理由:沒有女人就無法賞雪。鄧松告訴孔太平,他已經作了絕對安全的安排,只求讓孔太平在這樣的日子裡過得開心,不這樣就對不起洪塔山。孔太平意識到鄧松這樣真心實意替洪塔山來關照自己,其中可能有目的。追趕問之下鄧松說了實話,洪塔山覺得要想在鹿頭鎮幹一番事業,只掛著養殖場總經理的銜不行,必須還有相應的行政級別。洪塔山自己不好說,就托鄧松說,他想當副鎮長,起碼也應在今年鎮政府換屆選舉時,被列入副鎮長候選人名單。洪塔山最近經常來省城,鄧松也幫他找了些新門路,甲魚賣得挺好,而且利潤也重新上來了。洪塔山沒有到省委黨校去看孔太平是鄧松的主意,鄧松聽人說,紀委裡專門有人統計,那些在黨校學習的有希望成為接班人的人的交際情況。像洪塔山這樣的人去了,肯定會被紀委的人用紅筆做上記號。 孔太平笑一笑,進房間轉了一圈後又出來了,他告訴鄧松自己不習慣和不認識的女人呆在一間屋子裡。鄧松聽後馬上將一個女孩打發走了,他將一隻信封交給孔太平,讓他放心在這裡玩,要付小費就用信封裡的錢,不想玩了時將鑰匙放在服務台後只管走人。吩咐完後鄧松就帶著留下來的那個女孩進了另一間屋子。 孔太平一個人呆在房間裡,從窗口可以直接望見白雪連著江水。江灘上有好幾對男女在打雪仗。孔太平有些心動,他拿起電話略一遲疑後還是試著call了春到。一會兒房間的電話就響了,春到在電話裡懶洋洋地問是誰call她。孔太平沒有說自己是誰,他說:「我知道你是春到!我在濱江別墅204房,你來一下吧!」春到問了聲房間是否有暖氣,掛上電話後不到半個小時便出現在孔太平的房間裡。兩人對面坐了一陣,春到臉上太多的化妝品讓孔太平很不習慣。按孔太平的要求春到進衛生間忙了一陣,出來時化妝品沒了,雖然眼睛四周顯出些皺紋和黑暈,看起來卻舒服多了。孔太平正在壯著膽,想上前用手摸摸春到臉上的酒窩,春到已主動走過來,一點也不怩忸地坐進他的懷裡。孔太平沒想到那麼漂亮的一對酒窩,會自動送到自己的嘴邊,他有些膽怯地試著親了幾下,還沒有感覺出滋味來,春到的手就伸進自己的內衣裡。 孔太平將那只手拍了一下,不高興地問:「你要幹什麼?」 春到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好一陣才說:「你叫我來,不就是想要我嗎!」 孔太平說:「不,我想要你來看看江邊的雪。」 過了一會,孔太平換一種語氣問春到:「你注意到沒有,省城的雪與鄉下不同,一落下來就開始融化,雪球裡水分很重,踩到哪兒哪兒就是一個水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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