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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月紡進屋後不久,天上就開始飄起雪花。偶爾有一兩隻煙花沖上添黑的天空中,那閃爍著的樣子讓孔太平的心也跟著飄忽不定。月紡不久就出來了。她告訴孔太平,王科長果然一大早就被段人慶從床上拖起來,去了地區,臨走時還從王科長愛人那裡借了五千元錢。月紡挽著孔太平的手,臉貼著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孔太平小聲說:「去年過年的氣氛不如前年,今年過年的氣氛又不如去年。」

  月紡說:「你這人真是怪,現在應該擔心段人慶在背後做了些什麼才對。」

  孔太平說:「只要縭子真是區書記的女兒,我就什麼也不怕。」

  月紡注意到路燈下面有些麻麻點點的東西在飛翔。

  「天上是不是下雪了?」她問。

  「下雪好。過年不下雪就不像過年了。」孔太平不想逛了,他盯著月紡說:「回去吧,我們還有任務沒完成。」

  月紡臉上的紅暈在夜色下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狂歡之後孔太平睡得很踏實,醒來後見月紡將被窩舉起來,嫵媚地亮著自己豐腴的胴體,還以為自己只是打了一個盹。兩人在被窩裡悄悄地商量一陣後,孔太平趕緊起床,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趁著大雪先到鹿頭鎮將開年的工作好好安排一下。孔太平在門外碰見黃所長騎著摩托車輾著厚厚的積雪迎面駛來,說是現在就回鹿頭鎮。孔太平就上了黃所長的摩托車。外面的雪很厚,黃所長讓坐在掛斗裡孔太平戴上頭盔後,低頭將摩托車狠狠踩了一腳。

  滿世界的雪景透過頭盔上的面鏡,鋪天蓋地而來,好久不見下這麼大的雪了。繞城而過的鹿頭河只剩下一條窄得發暗的水線,過冬的小麥與油菜全被埋進雪裡。

  孔太平特別喜歡說:「今年一定會是大豐收。」

  黃所長說:「豐收有什麼用,越豐收老百姓越沒有錢花。」

  黃所長一分心,正在上坡的摩托車軋進一座雪堆裡熄火了。

  孔太平跳到雪地裡一邊推車一邊對黃所長說:「先前托你的那事,就罷了吧!」

  黃所長說:「怎麼變卦了?」

  孔太平的喉結上下滾了幾下才說:「還記得那次你問要不要知道趙衛東的隱私時我說的話嗎?還是那樣好,如果一見到姓區的人就以為與地委區書記有關係,那我就活得沒人味了!」

  黃所長看不清頭盔裡孔太平的表情,他說:「我也實話對你說,區師傅的背景我當時就查出來了。我不願對你說,是怕你走上那條不歸之路!」

  孔太平嘴裡說著謝謝時,心裡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虛弱。他取下頭盔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黃所長看了兩眼,一使勁就將摩托車從一處雪窩裡推出來。寒風裡忽然飄來梅花的芳香。

  「我不喜歡這種花!它太脆弱了,除了冰雪別的什麼也抵擋不住。」

  公路旁一棟漂亮的小樓前開滿晶黃的臘梅。黃所長數落的就是它們。

  孔太平領悟了半天才覺得黃所長的話有種特殊的深刻。

  15

  過了一個星期,孔太平才接到上省委黨校青幹班學習的正式通知。王科長將通知親自送來時,孔太平心裡突然冒了一個很強烈的念頭:去報到的那天,自己一定要去地委組織部旁邊的那座廁所裡好好拉泡屎。

  又過了一個月,去省委黨校青幹班報到的日子終於來了。

  半路上孔太平讓吉普車拐一下,順便看看區師傅。區師傅正在喝酒,下酒菜就是孔太平送的麻油醃豆角。孔太平丟下一塊熏野豬肉和一隻風乾的麂子腿,然後按通知上的要求先去地委組織部報到。組織部的一個科長不冷不熱地說了些套話,隨後就將他帶到上一層樓去見地委辦公室的馬副秘書長。馬副秘書長話證實了孔太平先前的猜想:本來組織部系統報上來的人選是段人慶,但是區書記喜歡不拘一格選人才,在最後一刻親筆劃掉段人慶將孔太平的名字添了上來。從馬副秘長嘴裡孔太平知道了,孫萍也要去這屆青幹班學習。

  下樓時,孔太平真的鑽進組織部旁邊的那座廁所裡。他發現隔板上又多了一些文字,其中竟有一句:春到春不到,太平太不平。落款的時間是正月初二。孔太平認出是段人慶的字後,心裡冒出一絲對這座廁所的親切感來。

  這種心情一路伴著孔太平,直到他在省委黨校的青幹班學員報到處發現,那個曾經讓縭子懷孕又在關鍵時候將縭子甩掉的湯有林竟是自己的同學時,孔太平才意識到未來的半年學習氣氛不會輕鬆。

  湯有林的名字同別的學員一樣寫在報到處的有關告示上。孔太平只顧在上面找自己的名字,找到第二遍時也只發現一個叫孫太平的。他斷定這個孫太平是孔太平的筆誤,便將省委組織部下發的通知交到負責登記的女孩手裡。女孩看了一眼後,抿著嘴笑了一下:她手裡的報到冊上孔太平也是孫太平。女孩開玩笑說,從有了孔子後,敢姓孔人就少了。女孩告訴孔太平,他與一個叫湯有林的人同居411室。孔太平聽得不太真切,辦完報到手續後,他再次將貼在牆上告示看了一遍,然後回到報到外問這個湯有林是不是財政廳的湯有林。女孩說是後,孔太平簡直想不通這個世界為何如此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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