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痛失 | 上頁 下頁


  孔太平一聲聲都在說:「今天是非常時期,就是家裡死人失火,也必須堅守崗位。」

  孔太平罵她們時,許多人都從院門外邊往裡望,那些話裡的每一個字都能聽清。孔太平平時對人態度不錯,從不直接批評普通幹部和群眾,對女同志尤其和氣。這也是月紡對他不放心的地方。今天他一反常,大家立刻想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和關鍵性。女人們哭哭啼啼地回到食堂,孔太平讓事務長大張旗鼓地到鎮委院門前的商店裡搬回四箱啤酒,然後自己帶頭上陣,舉著酒杯同大家一起鬧。稅務工商的幹部酒量一向不錯,孔太平又讓鎮委會一些會鬧酒的人也加入其中。一時間,食堂裡碗盞叮噹人聲鼎沸,轉眼間四箱啤酒就喝光了。孔太平讓事務長再去搬兩箱。事務長搬了啤酒回來時,悄悄告訴孔太平,說是外面有些人藉故辦事,在偷偷地看動靜。孔太平心中有數,讓他別著這個急。事務長剛走,老柯又湊過來,提醒孔太平是不是稍加收斂,這麼大吃大喝傳出去影響不好。孔太平說有時候大吃大喝是一種很好的工作方法。

  一頓飯用了兩個小時,六箱啤酒全喝光了。大家都很高興,連那幾個挨了訓的女人也都帶著醉意說孔太平工作確實有方,跟著他,她們願意指哪打哪。

  孔太平沒有醉,他只喝了很少幾杯酒,看見拐角處有人在偷偷張望,他故意大聲說:「下午依然是一邊休息一邊待命,一過四點鐘就行動!」

  太陽剛一偏西,廣播喇叭裡就說離鎮委會下班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三點過五分,鎮委大院對面商店的老闆第一個將罰款送來了。緊接著交罰款的人像穿珍珠一樣,一來就是一串。交完罰款,他們都要問一個相同的問題:罰款以後還會不會吊銷他們的營業執照。稅務所和工商所的人聽了很奇怪,他們從沒有說過要吊銷誰的執照的話。孔太平不讓他們將謎底揭穿,他要他們對那些人說,現在個體戶太氾濫了,該關的就要關,該管的就要管。這話一點也沒有違反國家政策,但從孔太平嘴裡說出來時,卻有一股殺氣。孔太平再次強調,現在這個時候,當領導的就是要時時透露一點殺氣給人看。

  孔太平看著小趙的登記表上已有了整整四十個人,抽屜裡的現金塞得滿滿的,臉上立即堆起了笑容。正在開心,派出所黃所長急匆匆地闖進來。

  黃所長腰裡吊著一把手槍,見了面就嚷:「孔書記,你可不能將我們的油水揩乾淨了呀。」

  孔太平說:「哪裡哪裡,我們絕對保證只收今天一天,以後的全歸你。」

  黃所長說:「我們哪有以後,不到天黑就會收光的。」

  孔太平說:「不會的,絕對不會。小趙,我們收了多少人的罰款?」

  小趙心領神會,馬上說:「才二十多個。」

  黃所長說:「趙主任,你別太小瞧我們的偵察能力了,你們已經收了三十九個人的罰款,正負誤差不會超過兩人。」

  孔太平心裡吃了一驚,他怕事情搞僵,忙說:「我們也沒料到局勢會變化得這麼快。」

  黃所長說:「孔大書記別說挖苦話!我們有我們的難處,槍桿子不能對人民專政。人民公安只能保護人民,不像你們,人民政府專管人民。」

  孔太平說:「都是為共同事業效力賣命。我看這樣,鎮裡這邊就收到現在為止,剩下的都讓他們去派出所。」

  黃所長很乾脆地說:「不行!」

  孔太平一見黃所長的態度很強硬,就先拐個彎說:「要不這樣,剩下的還是你們收,至於我們已經收了的,找個機會,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

  他這邊一軟,黃所長就不好再強硬下去,但他要求今晚就開始協商。孔太平想了想,見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只好答應他。黃所長一走,孔太平就叫小趙先將現金送到銀行裡存起來。小趙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一個人不敢去,就叫小許開車送。他倆剛上車,馬達嗚嗚叫著沒有發動起來,辦公室的電話鈴突然響了。

  孔太平拿起話筒一聽,竟是趙衛東。

  趙衛東上午出了鎮委大院,其實並沒有回去。孔太平心想趙衛東果真不好對付,竟會貓在鎮裡隔岸觀火。趙衛東說,他剛得到消息,派出所準備半路攔劫,將鎮裡收到的罰款控制在手裡,爭取分配的主動權。黃所長判斷鎮委會的人不敢將這筆鉅款存放在辦公室,一定會在天黑之前送到銀行裡去,所以他已派人在工商銀行與農業銀行附近分別把守著。孔太平不便問他躲在哪裡。趙衛東說清楚瞭解到的情況後,要孔太平再讓小趙給他家裡打個電話,說明他上午沒有回家休假是因為鎮裡有突發事情,今晚他會回家的。趙衛東帶來的消息讓孔太平心裡很惱火,他沒料到黃所長竟如此膽大包天,想對黨委和政府動武。惱火之餘他又有點不相信。

  孔太平讓小趙將全部現金從車上拿下來,又讓小許步行出去轉了一圈。

  小許見到的情形真如趙衛東所說。不僅銀行門口有派出所的人,就是鎮委大院門口也有一個拿著對講機的警察在望風。

  孔太平不由得對趙衛東心生些許謝意來。他地想了一陣,很快就有了冷靜應對的辦法。首先他親自給教委、電視臺和縣裡的二把手蕭縣長打電話,請他們今晚來鹿頭鎮參加一項重要活動。然後他讓小趙坐上吉普車,到兩家銀行門口去逛一趟,將黃所長的人從鎮委大院門口調開。小趙和小許一動身,大門口的警察果然尾隨而去。趁此機會,孔太平叫人趕緊去叫教育站的何站長來商量要事。一切安排好,孔太平見還有點空,就打電話問洪塔山上午來找自己有什麼事。洪塔山不肯在電話裡說,非要與孔太平面談,孔太平只好讓他來一趟鎮委大院。

  在等候鎮教育站何站長的空隙裡,孔太平聽完洪塔山要說的事。

  洪塔山的養殖場裡,昨天來了幾個客戶,偏偏田細佰正在甲魚池旁邊的棉花地打農藥殺蟲。洪塔山怕被客戶碰見會有不利因素,影響簽訂銷售合同,便親自去找田細佰希望他稍緩兩天再打農藥。結果雙方幾乎發生了衝突,田細佰差一點用鋤頭敲碎了洪塔山的頭。聽說舅舅如此莽撞,孔太平在心裡又氣又笑,他答應明天抽空去處理這事。兩人分手時,孔太平告訴洪塔山,他寫了一個條子,答應給人一些甲魚苗。洪塔山用詞很漂亮,他說只要是孔書記的指示,他絕對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照吩咐辦。

  洪塔山剛走,教育站何站長就來了。孔太平非常嚴肅地先要他用黨性來做擔保,然後才告訴他,無論他想什麼辦法,一定要緊急通知全鎮各學校校長,晚上八點鐘準時趕到鎮委會會議室開會,而且必須保密,開會之前不能讓消息走漏給外界。何站長有些摸不著頭腦,孔太平不肯透露半點信息,只說絕對不讓他們吃虧。何站長琢磨著真的有好處,就跑到鎮外的必經之路上,分別告訴各個村的人,讓他們給村小學校長捎信,可能有民辦教師轉正指標下來,要連夜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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