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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梅丹說,女人選對像就同行政上選幹部一樣,認得准的只有表面模樣。

  石祥雲笑起來,說,這麼多年,我頭一回聽見你說出深刻的話來。

  因要趕早班車,石祥雲早早就睡了。梅丹也幾下將石頭弄到床上睡了,然後脫了衣服鑽進被窩裡來陪石祥雲。被窩變暖和了以後,梅丹便開始親他。他知道梅丹的意思,伸出雙手將梅丹用勁箍了幾下,箍得梅丹身上的關節咯咯響。隨後,他放開她,並說,睡吧,我明天還有幾百里路七八個小時的車要坐呢。他鬆開兩臂,一翻身,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

  他一覺睡到鬧鈴響,爬起來弄點東西吃了,便直奔汽車站。

  原以為天冷人不出門,車上的人不會多,可上車一看幾乎全坐滿了。他的座位已被別人占去,他要看那人的票,那人不給他看,他將自己的票給那人看那人擰著臉不看,僵持了半天,也沒個結果,同司機和售票員說,他們也不管。他多說了幾句後,售票員反奚落起他來,說車站賣的號又不是他們賣的號,號賣給誰了誰自己管不住那還能怪別人。石祥雲本想說,你不管那我就坐你的座位。可他終究沒有這個無賴勁,回過頭來又和那人較量。

  客車開出了二十多裡遠,那人還不肯讓。

  石祥雲生氣了,說,你這人好不講理。

  那人說,這是縣政府教的,他們號召我們不講理。

  石祥雲見那人不像個農民,就問,你是哪個單位的?

  那人說,說出來你會嚇一跳,鑄鋼廠的。

  石祥雲心裡果然怦地響了一下,他說,你們對縣委縣政府有氣,可也不能泄到我的頭上來呀!

  那人說,縣裡的幹部都一樣,我一見到你們就有氣。

  石祥雲說,可我不是幹部。說著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那人。

  那人掃了一眼後,臉上表情立即變了,他稍稍愣了一下,然後站起來,將座位讓給了石祥雲。

  石祥雲坐下後,不時打量幾眼站在走道上的那人。那人卻不看他,兩眼有些漠然地望著正前方撲面而來的景物。

  太陽出來以後,車上的人開始活躍起來。前後左右互相搭訕著說起話來。石祥雲裝著打瞌睡,聽著他們高一聲低一聲的聲音,漸漸地明白過來。這一車人幾乎全是到省城去打貨的小商販,年關臨近,他們要抓住這黃金時機狠狠賺一把,小商販們都說今年生意不好做,不管什麼貨都賣不動。

  鑄鋼廠的那人像鉚釘鉚死在那兒一樣,周圍的一切對他全無影響。

  中午一點,汽車在一個路邊餐館停下來。小商販們湧下車,大把大把地掏出錢,點了酒菜後大吃大喝起來。

  石祥雲沒有進餐館,他向來不在這種地方吃東西,他總是擔心會染上疾病。鑄鋼廠的那人也沒進去,他靠在一棵樹上曬太陽。

  石祥雲慢慢地踱過去,問,你怎麼不吃點東西?

  那個看了他一眼說,我帶著饅頭。「

  石祥雲說,你和方光武是一個車間的嗎?

  那人說,不,他的工種好,我的工種差,我是爐前工。你怎麼認識他?

  石祥雲將昨天傍晚在街上見到方光武的情況說了一遍。

  那人說,方光武是鉗工,還可以單獨去開個修理鋪,像爐前工和造型工就慘了,離了工廠就空有一身力氣。

  石祥雲說,那你這次出來做什麼?

  那人說,一到年關人都要放假過年,可單位的鍋爐,鋼鐵廠的化鐵爐不能停,可能會要些臨時打替工的人,我去試試。

  石祥雲說,你不打算過年了。

  那人說,掙點錢比什麼都重要,一開年孩子要上初中,學校也一樣,非得拿錢開路。

  石祥雲說,你叫什麼?

  那人說,杜虎。真對不起,剛上車時,我把你當成縣裡的幹部了。

  石祥雲說,工人的情緒怎麼樣?

  杜虎說,沒怎麼樣,就是特別想唱《國際歌》。

  石祥雲說,還沒到唱《國際歌》的份上吧!

  杜虎說,真讓我們唱出《國際歌》來,就一切都晚了!

  石祥雲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他不知道再怎麼同杜虎談下去。

  小商販們吃完飯後,司機將緊鎖的車門打開了。石祥雲執意要將座位讓給杜虎,而杜虎又執意不肯坐,二人站在走道上認真謙讓的勁頭,讓那些小商販很不理解,弄不明他們為什麼一會兒爭一會兒讓。

  讓了半天,兩人都不去坐。最後一排的一個小商販。嫌後面太顛便走過來坐了。他剛坐下杜虎就要他起來讓給石祥雲,小商販一嘴強,杜虎的粗話就出來了。小商販不知底細,剛要還嘴,旁邊的人趕緊勸他,說杜虎是鑄鋼廠的。小商販立即乖乖地站起來往回走,邊走邊嘟囔道,難怪老古話說窮人的氣多,富人的屁多,真是一點也不假。

  杜虎吼了一聲說,你們這些奸商,共產黨的幹部就是被你們腐化的。你們就是想他們腐敗,越腐敗你們越好賺黑心錢!

  一車的小商販聽著這話都沒有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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