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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這個侉子陳,與當年也愛殺人的傅朗西、馮旅長和王參議完全不同,那些男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動雪家女人。」雪藍輕輕地坐到床上,自言自語幾句後,又告訴侉子陳,傅朗西剛來天門口時就住在這間睡房裡,因為身體有病,被馬鷂子和馮旅長打跑後,再回來就不住這裡了,改住紫陽閣和白雀園。

  「你不要變著法嚇唬俺,傅朗西不行了,已被打翻在地踏上一萬隻腳了。」侉子陳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一個個扣子解得很快,「你也脫呀,俺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你不要惹得俺生氣。」

  侉子陳脫下上衣扔向雪藍,現出幾個月沒洗澡的身子。雪藍閃身躲過,捂著鼻子連連說:「太臭了!太臭了!」

  「那好,我到廚房裡洗個澡再來。」侉子陳連忙說。他果然進了廚房,從鍋裡舀起許多溫水倒在腳盆裡,慌慌張張地洗了幾把,正想穿上衣服,華小於拿著一塊香肥皂闖進來。

  「你得好好洗洗,人家還是處女,不要髒了她的身子。你這衣服也得換換,不能再穿了。昨日換下來的衣服還曬在鐘樓上吧?

  我去幫你收來。「也不等侉子陳回答,華小於就抱著那堆髒衣服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手上卻是空的,」秘書真是細心人,替你收取衣服不說,見上面有好幾個窟窿,又拿著上街找女人替你縫補去了。「見侉子陳要說話,華小於搶著說:」你可千萬不要攆我走,我是來幫你的。雪藍不是一般的女人,你又不是只想蜻蜓點水,玩一次就算了,所以第一次一定要讓她覺得歡心。以往同你相好的女人,無非是圖你的權勢。雪藍卻不同,這樣的女人,就不能像打仗,也不能像大躍進,吹著衝鋒號向前進,又敲著勝利鑼鼓往回撤。」

  華小於頓了頓,見侉子陳有心往下聽,便隨手拿起一隻洗碗用的絲瓜瓤,像當年杭九楓給阿彩診治癩痢那樣,在侉子陳的後背上有節奏地磨擦起來。

  「有些話別人不會對你說。我是因言獲罪的右派分子,什麼話都敢說,說得不對也不怕,總不能給我戴兩頂右派分子的帽子吧!

  大鳴大放時,有人提意見,說你們這些滿頭高粱花的鄉巴佬,進城後的頭等大事是忙著換老婆。我替你們辯護過,懂得城裡的知識女性珍貴,對你們來說是一大進步,怕就怕看見知識女性都覺得不順眼,連她們都要鎮壓。這樣跟你說吧,梅外婆和雪家女人,看上去沒有特別的本事,為什麼會讓天門口的男人服氣?因為雪家女人雖不是胸懷大志的野心家,絕對是寧可將自己的一切全都豁出去,也要讓對方變個樣的信徒。」

  侉子陳不耐煩了,不想聽這些,要華小於去拿衣服。華小於站了起來,卻是去鍋裡舀些熱水加在腳盆裡。

  「你還不曉得我這個右派分子右在哪裡。閒話少說。言歸正傳。在武漢三鎮,和你一樣的人我見得多,為了討好新找的紅顏知己,不管認識幾個字,都在那裡拼命地讀書,以為只要將風流才子的那一套學到手了,就能將家裡的女學生弄得服服帖帖。這是一般人的眼光,看不出那些書中讓人最愛的林黛玉,浪漫到頂也只讓賈寶玉摸摸手,在一床被子裡調調情,到死也還不知葷腥。如果你們願意就這樣那倒也罷,可你們要的是百萬雄師過大江,這就帶來林黛玉所沒有遇到的問題。今日的知識女性,既不是養在北方老家的黃臉婆,四腳朝天躺在那裡,任你過黃泛區,進大別山。又不是琴棋書畫中的仕女,只圖一個精神上的享樂,不諳男女交合血肉通連等俗事,上了床她們索要的自由與平等比男人還多。一般男人只管自己衝鋒陷陣得勝班師,將女人當成可以隨意處置的俘虜。

  一次兩次還說得過去,三次四次還是如此,知識女性們就不幹了,輕則不讓男人攏身,重則提出感情不和的離婚申請,不輕不重的就會在男人每次發動進攻之際,不肯配合不說,還喋喋不休開起夫妻間的鬥爭會,說男人是剝削階級,是帝國主義。」

  華小於說得口渴了,停下來從水缸裡舀了一些涼水喝下去,還問侉子陳要不要。「東漢末年的貂蟬你一定曉得,她是山西省忻州人,早先是司徒王允的歌女,後來被王允作為美人計加連環計,暗地裡許給呂布,明裡又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獻給董卓。一個小女子哪有那樣的本事,能夠伺候三個英雄蓋世的男人?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本是陳後主寫的一句古詩,三年前,我第一次下鄉采風時,就聽一個說書人反復用它來形容貪歡的男女。

  我不懂其中意思,就送了一斤好酒給人家。說書人才將秘密告訴我。一般古籍中,都將貂蟬說成是狐狸精,惟有民間說書人才通曉這中間的奧秘。我再說一個叫楊玉環的美女,就是燕瘦環肥裡的那個環。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唐玄宗,就是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都說她擅長風情迥異的西域舞蹈,又是個反彈琵琶高手,天生麗質,回眸一笑百媚生,再加上善解人意,被賜死時也無怨言,才使得玄宗皇帝日後會此恨綿綿無絕期。這些話說得不錯,但也不是沒有錯。錯就錯在唐玄宗是在盛唐時期當上皇帝的,朝綱大事已被治理得井然有序,不知不覺地就起了驕奢淫逸之心。

  天下體態豐腴的女人,個個都是豐乳肥臀,也就是平常所說的富態和富貴相。這是必然的,窮人吃了上餐,又愁下頓,只會得浮腫病,當然富貴不起來。楊玉環的胸脯才是唐玄宗最愛的尤物。楊玉環在那龍床之上躺著,左手按著左邊乳房往右邊輕輕一擠,右手按著右邊的乳房往左邊輕輕一擠,兩隻乳房就到了一起,不知有多可愛!漢成帝劉驁的第二任皇后趙飛燕,與妹妹趙合德同封昭儀,在成帝懷裡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地過了十年。傳說她們常把一種名叫香肌丸的藥塞入肚臍。用後膚如凝脂,肌香甜蜜,每每撩得漢成帝不能自持,不施雲雨絕不罷手。男身女體越是想像豐富越是快活呀!」

  華小於不斷地舀一些熱水細水長流地淋在侉子陳的身上。

  一開始侉子陳還能忍著不動,說到楊玉環趙飛燕時,臉上就出現越來越濃的潮紅,身子也顫慄起來,片刻後,又像散了架的蛇一樣癱在腳盆裡。

  華小於站起來,走到門外,鄙夷地扔進一堆衣服。

  侉子陳無可奈何地罵了一句:「俺操你奶奶的!」

  華小於說:「反正我當定了右派分子,你將衣服穿好,我還有話要說。」

  穿上衣服的侉子陳走起路來無精打采,他在睡房外面垂頭喪氣地說:「拿上你的氣象日誌,走吧!」屋裡沒有動靜。侉子陳正要推開門,秘書跑過來說,雪藍被一鎮帶走了。一鎮還留下話,誰敢再碰一下雪藍,就會死得像一條狗。侉子陳冷冷地問秘書,雪家女人愛說與福音有關的話,她們會不會將一鎮的話也當成福音?秘書懂得這話是不需要答案的。

  侉子陳沒有叫華小於,是華小於主動走進他的睡房。

  「你再敢講那些下流故事,俺就將你退回武漢去。」

  「不會,我想說說與你的政治前途息息相關的大事。」

  「你的舌頭總在肚臍下面打轉,那種地方能有政治大事?」

  「舌頭嘴巴在哪裡不要緊,要緊的是人心在哪裡。」

  兩個人說了不到半個小時,華小於就從那扇門裡出來了。

  吃晚飯時,侉子陳還將自己關在睡房裡,秘書去敲門時聽到他在屋裡大發雷霆,也不知是在罵誰,還將桌椅板凳摔得一塌糊塗。

  秘書在門外一直守到半夜,侉子陳終於露面了。他不理睬秘書,獨自上了小東山,鑽進屯兵洞裡。侉子陳與杭九楓他們說話的時間也沒有超過半小時。隨後,那些被關了一天一夜的人全被放出來,若無其事地回家去了。思想突然發生變化的侉子陳與杭九楓他們達成協議:燒糧管所和偷糧食的策劃者是段三國,死了就不追究;具體偷運糧食的人是一鎮,則要懲罰。杭九楓沒有反對讓一鎮坐牢,在他看來這是杭家在天門口重振雄風的好機會,坐上三年五載的牢,天門口人就會一輩子欠杭家的債,就等於悄悄地將獨立大隊恢復起來了。

  一鎮被捕時,天門口人都松了一口氣。一鎮自己也沒有當回事,戴著手銬還說笑話,沙洋農場那邊要人,華小於不肯去,跑來天門口,上上下下鬧翻了天,終於陰謀得逞,找到一個頂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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