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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下卷

  第十一章 恩 雅

  一〇五

  一覺醒來,董重裡發覺自己的一條腿不知何時竟然塞在一個女人的兩腿之間,他將那條腿抽回來的動靜不算小,女人卻沒有醒。董重裡努力將圓婊子的概念從根深蒂固的記憶中除去,反復提醒自己,自己所娶的這個女人名叫圓表妹。放在條桌上的梓油燈還在亮著,有光線從門縫和牆縫裡透進來,卻不是陽光。外面有人敲門,不輕不重地響了三聲。從前叫圓婊子現在不得不叫圓表妹的女人眼皮動了幾下,像是要醒過來。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其他動靜。董重裡懶得問誰在敲門。他以為這是上午,隨著滿腹饑腸翻騰不息,他懷疑自己判斷有誤。晝伏夜出打過幾年遊擊戰,從天黑到天亮或者從天亮到天黑,能吃一頓飯就算運氣好,三天三夜粒米未進也不能說運氣差,經過這樣的考驗,絕不該一頓早飯沒吃就餓成這種樣子。圓表妹的睡相像只貓,假如不知底細,這番模樣足以讓男人生出憐香惜玉之情。看上去睡得很深的圓表妹突然一撩被子,光著身子爬起來,坐在床邊的馬桶上嘩嘩啦啦地排泄一通,又用與貓一樣的姿勢繼續睡下去。就在這種俗話所說只有一泡尿長的時間裡,圓表妹那高高聳起的胸脯讓董重裡看出久違的熟悉。

  天下有模樣相像的女人,卻沒有完全相像的乳房。年輕的時候,教他說書的師傅就指明過這一點。一個說書人要看女人的這一帶真是太容易了。一到夏天,不管是在神農架,還是在大別山,女人們就會到沒人的河裡脫光上身放肆地洗浴,說沒人其實只是她們沒看見或者裝作沒看見,即使是在冬天,只要有說書人住在家裡,女人總會找藉口燒上一大盆洗澡水,房門也會在刻意的疏忽中忘了,插上門閂。用不著任何藉口,要想進那扇門只需用手一推,如果還有更進一步的念頭,那就要隨手將門掩好。這種時刻的女人是屬￿說書人的,與丈夫孩子了無關係。與阿彩假扮夫妻暫時住在咸安坊時,阿彩洗澡時也曾將房門留下半掌寬的一道縫。楊桃流產的那一次,董重裡甚至還看過雪檸的。那天夜裡楊桃忽然叫肚子疼,董重裡慌慌張張跑去找梅外婆,說是敲門其實是推門,雪檸正敞開胸脯,梅外婆的手在那一帶輕揉慢撫,說裡面有個指尖大小的硬結,要是結婚生孩子了還沒好,可就要當心。他想起一句早就明白卻一直不好意思對別人說的話:天下只有長得難看的臉,沒有不好看的乳房。

  窗外有笑雀兒在一聲聲地叫著。剛剛平息下來的那場激戰將笑雀兒趕出了深山,寄居在相對安靜的天門口四周。隔著四面牆、一方瓦和大小不等的門窗,笑雀兒在不停地飛來飛去,一邊飛一邊笑,偶爾停下來站在樹枝上,反而一聲不響。不比那天黑之前叫得最響的麻雀,從早到晚,笑雀兒叫得沒有任何區別。行走在山裡經常能聽見的女人喚丈夫回家吃飯的聲音仿佛也不存在了。董重裡正在苦苦分辨時問中的上午與下午,有人在外面小聲說話:「到底是當婊子的,大白天也睡得這樣好,一覺起來天就要黑了。」聽到這話,仿佛在夢中的圓表妹翻身爬起來,像蛻變的蠶兒一樣從被窩裡一點點地探出白嫩的身子,再將衣服一件件地穿上,霍地拉開門閂。門外的常天亮沒料到圓表妹如此靈醒,紅著臉說:「段鎮長上午就讓人做了一桌好菜,送過來時,你們卻睡個不醒。眼看天要黑了,段鎮長讓我先過來看看。」圓表妹大大方方地說,用不著興師動眾地送來送去,自己跟著常天亮過去拿就是。圓表妹出去了,董重裡躺在被子裡一點起床的意思都沒有。沒過多久圓表妹就回來了,雙手不閑,掇的提的都是好飯好菜。天色說黑就黑,燈光下的圓表妹往臉上搽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和香粉,眉毛也用炭黑若隱若現地勾勒了一下。

  「董先生,還不動心嗎?」圓表妹背對著燈的樣子更加嫵媚,她將衣服全脫了,貼著董重裡的後背鑽進被窩裡:「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出人,你出力,我們來做點夫妻間的好事吧!」

  做妻子的女人,床上床下從來都是主次分明。圓表妹不是,一上來她就先用那會發光的眼睛從頭到腳看了董重裡一遍,然後掉轉頭來從腳到頭又看一遍,那解開的長髮隨著目光,春風細雨般灑在無遮無擋的肌膚上,飄揚一陣,吹拂一陣,還沒開始便如同醉生夢死。接下來才輪到兩隻手,白嫩秀麗的一對相生相伴的魚兒,將董重裡的兩腿當成了河流,在兩河的每一個去處徘徊和盤旋夠了,才酣暢地游向大江一樣的腰身。圓表妹的手不是跳龍門的鯉魚,是在枯乾的沙灘上也能輕盈游走的白鰻。白鰻一樣的手柔似楊花柳絮,沒到目的地的時候它推波助瀾,一旦到了,它就停下來不再走了。男人的嘴唇是海洋,一呼一吸激起陣陣風暴,顫巍巍的嘴角邊摸得著浪濤的顫音。女人的嘴唇成不了海洋,否則她們就沒有必要讓自己的嘴唇墜人男人的嘴唇。圓表妹也不例外,十個手指輪番爬上董重裡那失去話語的嘴唇,且歌且舞,亦搖亦擺。拇指向前打打壓壓,仿佛打情罵俏。小指落後,充滿柔情蜜意。另外三個長短不同的手指,普普通通的樣子自然地流露著賢惠。經過這些手指,女人味沁入男人心脾。圓表妹被眼前渾圓的嘴唇迷住了,她將自己的嘴唇貼上去,嬰兒般唆起來,隨著彌漫而來的滋潤,細細的舌尖脫穎而出,沿著手指們帶領的線路循序漸退,風情萬種地繞過腳跟來到腳趾。董重裡突然變了個人,猛一翻身抬起腳來擺出一副用力蹬出去的樣子,阻止了圓表妹的舌尖與某個腳趾接觸的企圖。使出這個夜晚的最後一招後,圓表妹萬般無奈地說董重裡是木頭做的石頭雕的泥巴捏的,睡在他身邊總覺得半邊床是冷的,就算她命大福大凍不死,時間長了也會經血不調,氣脈鬱積。

  嫁給了董重裡的圓表妹返璞歸真,像良家女子一樣喜歡起正人君子來。董重裡即將墜入夢鄉之際,要圓表妹不用勞心費力,也別跟著背後操縱她的那個人癡心妄想,作為男人,這輩子他是為楊桃而生,別的女人只能試著等待來生來世。

  天一亮就是三朝。梅外婆一早就讓雪檸和常娘娘過來,將圓表妹當成女兒,將董重裡當成女婿,接他們回娘家。

  早上吃的是雞蛋煮掛麵,中午吃的是紅糖煎糍粑。吃的時候大家都在一起,吃完後女人們就不管董重裡了,湊在一間屋子裡小聲地從上午說到下午。董重裡聽見常娘娘同王娘娘說,再沒本事盤硬男人的卵子,往後就不要吹牛說自己是最好的婊子,乾脆從良,跟別的女人一樣該插秧時卷起褲腿插秧,該割谷時翹著屁股割穀,收成好時吃飯,收成不好時喝粥,丈夫在時陪丈夫睡覺,丈夫不在時再想請野男人做伴,至少也得繡雙鞋墊送給人家。有一些話沒有回避董重裡,綢布店的夥計還有別的人在一起大聲議論,昨日白天還有人在附近遇上一群斑狗,半夜裡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驢子狼將西河右岸段家叔侄倆養的一圈牛羊吃了個精光。大家邊說邊看董重裡,這一仗打得天堂一帶屍骨遍野,搞不好又會發驢子狼的。董重裡找不准自己的身份,想同他們說說話,又不知如何開口。猶豫之際,常娘娘一臉詭笑地從他身邊走過,返回時,手上多了一隻紙包,身上多了一股往日杭九楓身上常有的芒硝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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