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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三六

  天還沒亮,段三國就帶著絲絲出了門。

  在路上,段三國說了實話,去霍山、金寨那邊找婆家只是托詞。段三國只想將絲絲嫁給杭九楓,假若杭九楓不要絲絲,這輩子他倆就用不著回天門口了。不和杭家攀上親,光靠馬鷂子,還是死路一條。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段三國一口氣說了三遍:「我這舌頭上跑的馬,有十二隻腳,誰也追不上。」

  在段三國眼裡,杭家是那驢子狼群裡的狼王,這樣的人家若不是落難,就是用一百種心計也不一定能高攀得上。絲絲明白段三國的意思後,一連兩次險些被高低不平的地面絆倒。段三國說得越多,絲絲越不做聲。

  「你不說話就是同意,是不是?」

  絲絲還是不開口。段三國不管女兒的心思,他已經算計好了,放麥香走,就是讓她在前面探路。麥香此去只會尋找傅朗西,這與他們要找杭九楓的目標是一致的。

  頭一天,他們有意慢悠悠地走過的路全在西河左岸。段三國不用打聽麥香的行蹤,那張路條上寫得很清楚,麥香要去霍山縣走親戚,少不了要走這段必經之路。太陽出來時,西河很寬很寬。太陽快到當頂後,西河還是比較寬。隨著太陽從頭頂劃過,步步滑向西邊的高山,西河終於變得和天門口街邊的小溪一樣窄,稍微用點力,一泡尿就可以屙上右岸。太陽偏西時,段三國終於爬上中界嶺。往前走,就是霍山縣的地盤了。中界嶺是分水嶺,在霍山那邊落地的水無論如何也流不進西河,而是歸到另一條叫做燕子河的大河裡。段三國說了兩遍,絲絲才記住,西河的水只能流進長江,這兒的水卻是往淮河裡流。

  一過中界嶺,段三國的話就多起來。那年秋天,馬鎮長要他到燕子河來買煙絲。燕子河的人做煙絲喜歡往裡面灑麻油,一個人抽煙,吐出來的香氣,十個人都聞不完。馬鎮長抽煙絲時,一杆煙筒從早到晚都不熄火。煙絲快抽完的馬鎮長許諾,段三國若是半夜前趕回來,這一趟的腳錢按兩倍來付。段三國三更就動身,一路上走得飛快,過了中界嶺,才在路邊找人討碗水喝。那戶人家的男人一去六安就是兩個月,丟下一個女人帶著還在吃奶的孩子。段三國喝水時,隨口答應那個女人,自己姓杭,是從天門口來的。段三國這樣說是有理由的,山越大,溝越深,一眼望不到五裡遠的女人越是喜歡有很多傳說的杭家男人。段三國一說自姓杭,女人臉上就開始泛紅光,藉口給孩子餵奶,讓胸脯始終半敞著。段三國很喜歡那對白得飽滿的乳房。看著女人起身回到房裡,也不關門,背對著他將自己脫得精光。又驚又喜的段三國連忙跑進去,他趴在女人身上不斷地使勁,吃奶的孩子從沒有鬆開乳頭。女人很快活,她要段三國回來時再進屋歇歇,段三國答應了卻沒有算數。因為額外的耗費,腳上勁頭小了,緊趕慢趕也沒趕在半夜之前將煙絲送到馬鎮長手裡。「就因為她問我是不是姓杭,我應了一聲是的。如果我沒有賣掉自己的姓,馬鎮長肯定得給我雙倍的腳錢。霍山女人事後才曉得我姓段,可她還要說,一想到我是杭家男人心裡就高興。」段三國告訴絲絲,天下女人都明白杭家男人身上的好處,只要說自己姓杭,就能騙得她們恨不能變成虼蚤。天還沒黑,段三國帶著絲絲一頭鑽進那個女人的家。女人笑盈盈地要去菜園裡摘菜,段三國讓她帶上絲絲,順便對她說說,自己心裡是如何想念杭家男人的。女人在前,絲絲在後,還沒出屋,女人就對絲絲說,她這種模樣能有抗家男人陪著睡覺,那可是天大的快樂。女人在菜園裡一刻也沒停止說話,回到屋裡,當著段三國的面還對絲絲說,換了她做杭家的鄰居,也許十二三歲就纏著讓杭家的男人開了苞,決不像絲絲這樣等到十六七歲才動春心。女人的男人又去了六安,不再吃奶的孩子也被他帶走了。夜裡,段三國同她睡在一起時,段三國要她將使勁時的聲音全發出來,一定要讓睡在隔壁的絲絲聽見。忙了半夜,兩個人的身子不再有動靜,女人歎息地說,生在山裡做女人,最女煎熬的是丈夫個個都愛抽煙絲。灑了麻油的煙絲其實不好,油著火了該有多厲害!長年累月地抽下去,莫說肉,就是骨頭也會烤得半幹。天干了,地上就沒有露水。男人幹了,女人就燒得燙手,就需要河邊的男人來滋潤。

  段三國沒有再往東走。女人告訴他,三天前,麥香也在她家住過一夜。麥香離開時看上去還是向東,半小時後,女人在菜園裡鋤草,偶然一抬頭,發現她悄悄地轉回來,拐上了一條向北的小路。段三國和絲絲循著麥香的蹤跡向北走了一整天,直到雙腳踏上從天門口經由天堂去往金寨的大路,他們才借宿在一戶已經熄燈的人家裡。段三國不提給絲絲找婆家的事,問起來,就說找人。金寨境內的路走完了,又開始走六安的路。段三國將麥香的樣子說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沒走錯,總能找到見過麥香的人。離開天門口的第四天早上,絲絲發現那天夜裡自己換給麥香的上衣穿在一個當地女人的身上。段三國剛一搭話就被人家揪住不放。原來麥香在她家討鍋巴粥吃時,順手將曬在屋簷下的新衣服換走了。這地方離六安縣城很近。段三國估計,麥香也能想到傅朗西他們這時候不可能進六安縣城。脫身之後,他選了一條越走離縣城越遠的岔路,再問下去,麥香果然轉身折回了金寨縣境。

  這一天,段三國還能打聽到麥香的蹤跡。隔了一夜就不行了,他們在燕子河邊,不管向什麼人打聽,都說沒見過。段三國心裡有數,鬧暴動時,繞著天堂的這幾個縣,就數金寨鬧得最凶。段三國不再找麥香,只要見到沒事閒逛的窮人,他就聲明自己是帶著絲絲來和杭天甲的兒子杭九楓完婚的。

  夜裡,段三國正在看絲絲用草莖挑著客店裡的燈花。

  「不是說杭九楓在打遊擊嗎,說不定明日就碰上了!」絲絲舉一朵燈花在眼前,一點也不覺得憂慮。

  風將破損的窗紙吹得嘩嘩響,一把柯刀趁機從窗外伸進來,無聲無息地勾住段三國的脖子。

  「誰?不要害我!」

  段三國極力穩住自己,高舉著雙手。柯刀一點點地用力,段三國隨著一點點地後退。到了窗口,才發現使柯刀的人是杭九楓。

  段三國趕緊說:「我不是奸細,我是帶著美意來的!」

  燈花裡的絲絲也說:「九楓,你不認識我了?」

  隔著窗戶,杭九楓一連看了好幾眼:「難怪麥香說,自從做了鎮長的女兒,你就女大十八變了!」

  杭九楓從門口繞進來,將段三國全身上下搜查了一遍。

  段三國有些急:「你不能這樣做,我是來做好事的!」

  杭九楓瞪大了眼睛:「當鎮長的還能做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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