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清流醉了 | 上頁 下頁


  高南征後來將老張的話學給胡漢生聽,胡漢生沒有笑,這一點讓高南征有點失望。胡漢生只是歎口氣說誰叫館裡只有老張會鑼鼓呢。高南征有點不滿意胡漢生這種作派,其實胡漢生是怕自己工作落到最後,因為文學部工作已完成,美術部也差不多了,他不想法絆老張一下,調研部的工作也會完成在他們前面。

  整個下午老張在三樓演出廳裡將鑼鼓敲得驚天動地地響,惹得街那邊的幾家機關,紛紛打電話過來表示抗議,徐館長也被吵急了,忍不住對老張說,留著力氣晚上再狠狠敲吧!

  高南征記起段書記喜歡看戲,就抽空給小婭打了個電話,要她請一下段書記。

  文學部分派了兩件事,徐館長怕演員不熟悉臺詞,讓小湯在幕後提詞,高南征本來被派到門口去維持秩序不讓無關的人進場,高南征覺得這有損自己形象,主動提出到臺上去搬佈景,他說他熟人太多把不緊門。徐館長也怕出事影響演出效果就同意了。

  正式演出之前四十多分鐘段書記就來了。段書記雖然休息了,可威信還有,徐館長見了他就像孫子一樣,又是追煙上茶,又是搬椅擺幾。段書記不理他這一套,拿著一張《清流》站在舞臺中央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看。看過之後段書記要見高南征。高南征見徐館長滿地找人,便故意躲到天幕後邊,等徐館長找到門外去了以後,又連忙鑽出來上去同段書記說話。

  段書記問他小婭怎麼沒來。高南征說小婭今天值夜班,其實小婭在家沒事,但她有意不來,同一個退了休的縣委書記相處,只能是秘密狀態最好,不然會讓現職覺得不好受。說了些家常話後,徐館長又轉回來了。高南征推說有事,他握了握段書記的手後,轉身去了後臺。

  徐館長追上來問,你剛才去了哪兒?

  高南征說,我就在這兒呀!

  徐館長說,我怎麼沒看見你?

  高南征說,你只盯著領導唄!

  徐館長正要說什麼,高南征一指門口說,還不快去接著。他回頭一看,宣傳部和文化局的領導都來了。

  演出之前,高南征讓小湯將第六期《清流》分發給了所有到會的人。他自己躲在大幕旁悄悄看了幾回,發現多數人都在讀一版上的文章。他每一回都使勁看,可就是看不清那些人臉上的微妙之處。台下的燈光有些暗。

  後來,徐館長飛快地從大幕旁鑽進來,壓著嗓門說,開始了,開始了!

  胡漢生將幾個還在背詞的演員弄到台中央造了一個型,大幕就徐徐拉開。胡漢生搞了二十多年的表演輔導,對於晚會節目的確有些研究,幾個節目下來,高南征也有幾分入迷。只是老張不服氣,鑼鼓一到間歇處,他就不停地數落臺上哪兒不行哪兒有錯。最後的壓台節目照例是小戲。這個戲是胡漢生自編自導自演,開場鑼一響,胡漢生就來了幾個跟鬥。接下來是亮相,台下的人看清翻跟鬥的竟是四十來歲的胡漢生時,段書記帶頭鼓起掌來。一聽到掌聲,胡漢生就來了勁,念白唱腔響亮又悠揚。

  高南征沒事站在老張的鑼鼓架旁,老張用鑼鼓指著胡漢生說,他翻跟鬥時腰塌了,像只癲蛤螟。又說他翻高腔時偷了懶,將三個高音省掉了。接著又說他的念白發音錯了。

  老張正說得起勁,臺上的胡漢生忽然大聲念起鑼鼓點子來了,他亮了一個相,同時嘴裡「倉」了一聲,接著又走開臺步同時嘴裡不停地念著:「得得得得--得、得、得--倉!」胡漢生又亮了一個相。台下哄地一聲笑了起來。

  高南征忽然明白這是老張將鑼鼓點子打掉了,便趕緊說,老張,你的鑼鼓沒有打。

  這時,老張也明白過來了,他舉起鑼錘時,臉上白得像是在演曹操。

  戲一演完,老張就要走。徐館長及時發現了,張口將他喝住,待領導們都走了以後,徐館長將他臭駡一頓。光是王八蛋就罵了十幾遍。胡漢生在一旁不停地勸徐館長,說都是他不好,他不該急中生出這麼個智來。

  高南征一聽到徐館長罵老張是王八蛋,就預感到要出意外,因為老張的妻子一直同她單位的頭頭搞著皮絆,而且還不怎麼避著老張;所以老張最忌諱人說王八二字。

  果然,徐館長罵得正起勁時,老張忽然撲上去照著徐館長的臉就是一耳光。老張還不罷休,拿起大鑼要砸破徐館長的頭。高南征見勢不妙,連忙上去將老張箍住。另一邊胡漢生也眼疾手快地將徐館長扯開了。老張氣壞了,說,徐怪種,我非要將你的嘴撕得像展一樣。又說,我們在你手下工作,連你的兒女都不如,你敢罵我我就敢打你,領導動口,群眾動手,到哪兒也不犯法。

  鬧了一個鐘頭,直到老張的妻子聞訊趕來,才平息下來。老張的妻子沖著徐館長昨了一口後,挽著老張的手走出演出廳。

  第二天,高南征正在辦公室裡猜測老張何時才會來上班,胡漢生說三天左右,小湯說最少也得一個星期,小甘則說得有些邪乎,他認為沒有一個月老張消不了這口氣,大家正說著,老張竟從門口進來了,而且一臉的喜氣洋洋,進門就說他今天中午請大家上館子喝酒。高南征以為老張神經出了問題,不到十一點就準備走,老張發現後將他死死拖住。

  拉了十來分鐘,老張忽然流出眼淚來,他掏出一百塊錢說,這是我妻子給我的,她要我謝謝你們,沒有你們我這病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

  高南征有些糊塗,老張又說了一通,他才明白原來老張妻子作風不正是因為老張結婚不久就患了陽瘦,昨天這一鬧,血氣一上來,加上回家後妻子一溫存,這毛病竟一下子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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