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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江書記說:「我來送送林茂、林廠長、林老闆!」

  何友諒聽出江書記的聲音有些特別,他琢磨不透,不過他怎麼也辨不出其中有不敬和諷刺。

  林奇說:「謝謝你還記得林茂。」

  江書記說:「林茂是有貢獻的企業家,你優先安排一下。」

  江書記盯著火葬場場長。

  那場長不怕他,故意張揚地說:「我知道,但要收小費。」

  江書記冷笑著說:「你先做,小費我來付。不過你的烏紗帽得交給我。」

  那場長說:「太感謝了。」

  江書記說:「我也感謝你這麼想得開,但我還沒將話說完,過兩天你會收到就地免職的通知。」

  江書記不理會傻了眼的火葬場場長,他讓何友諒找來幾個火葬工,將林茂的屍體運進火葬車間。火葬場場長在一邊說江書記可以免自己的職,可免不了自己的副局級。

  江書記將何友諒叫到一邊,問農機廠的事。

  何友諒說:「事情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去剪綵。」

  江書記說:「什麼都不要搞了,那些儀式太花錢,省下來好作流動資金。」

  何友諒說:「林茂的公司怎麼辦?」

  江書記說:「可能還得你管起來。」

  何友諒說:「我看過有關法律書,只有趙文才能繼承。」

  江書記說:「你別以為私人企業就完全是私人的,我不發話,他們就寸步難行。」

  何友諒說:「這我明白,但我只能代管,我不想日後同趙文打官司。」

  江書記說:「也行,暫時這樣放一放。」

  張彪跑過來說:「江書記,你知不知道,林茂坐的車曾被人有意破壞過?」

  江書記說:「我已經知道了。不過你不該聲張,這樣會打草驚蛇。」

  張彪說:「這是自我保護。」

  江書記將林奇叫過來,很認真地說:「林茂的這個仇,黨和政府會替你報的。其實,我真的很喜歡林茂。他很聰明,也很有膽量,在這個時期應該是有前途的。搞股份制的事,他兩次讓我進了圈套,我不該故意不理他,更不該沒有過問反貪局調查他的事。我們這個國家哇,怎麼說哩,也許是制度大優越了,沒有幾個人能著急、會著急。幾十年都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窮雖窮點,可什麼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你們知道藍橋夜總會那些包房的名字是誰取的?是我。中國足球為什麼總踢不贏韓國,關鍵是生存環境中的競爭不夠激烈,人人都心安理得地養小尊處小優。人家外國人外國球為什麼強,說穿了就是競爭太殘酷的結果。林茂是此中好手,他的有些行為可以罵為不道德,但退幾步看,這又是歷史的必然選擇。歷史是不講什麼道德不道德的。對不對,張彪?」

  張彪說:「江書記這些話可與作報告時說的完全兩樣。」

  江書記說:「我這是在說自己的話。作報告是說書記的話。」

  林奇望著遠處的眼睛中忽然湧出兩江淚水。他們回頭看去,火葬場那高高的煙囪裡冒出一股黑煙。

  黑煙升騰的樣子很沉重,煙囪似乎是一隻托舉的手臂。林奇的身子有些撐不住,開始搖晃起來。江書記見他面色蒼白,連忙將他扶到自己的車裡,他吩咐張彪在這裡張羅,自己同何友諒將林奇送回醫院。奧迪轎車起動後,火葬場場長從一間屋裡撲過來,嘴裡還叫喊著什麼。江書記沒有理他,讓司機將車子開得像箭一樣快。

  半路上,車載電話響了。羅縣長用近乎質問的口氣問江書記怎麼不將中紀委調查組來縣裡的事告訴他。江書記則用那不無愜意的聲調告訴羅縣長,說這完全是那些欽差大臣的意思。江書記問羅縣長在伍家山林場休息得怎麼樣,還說羅縣長其實可以追到北京去,將調查組的人請回來,欣賞一番大別山的風光美景。羅縣長又問怎麼聽到街上到處謠傳,說林茂他們是死於謀殺。江書記故作吃驚地說自己這才剛剛聽說。羅縣長要求開個常委會,澄清一些事情。江書記答應了,時間卻走在一個星期以後。

  林奇剛剛回到病房裡躺下,林茂遺下的手提電話響了。何友諒一聽,竟是馬鐵牛的聲音,就將手提電話交給雅妹。

  馬鐵牛在電話裡驚喜萬狀地說,最多再過十幾天他就可以回家了。他說國家將存款利率一降低,股票就往上瘋長。這些時他用炒股票賺的錢還清了全部債務,自己打算再賺個十萬就洗手回家。馬鐵牛聽林茂說過正在給雅妹聯繫一個可以讀自費的大學,這些錢就是為她準備的,別的錢他一個子兒也不再多賺,只想早一分鐘回家。馬鐵牛還讓雅妹告訴林茂,並請林茂轉告羅縣長。羅縣長托人在深圳買的股票這回大賺了一筆,馬鐵牛同那委託人熟,那人賺了四十萬,但只打算給羅縣長二十萬。馬鐵牛要林茂提醒羅縣長千萬別上那人的當,不然就吃了大虧。

  雅妹說不出林茂的死訊,她只是叫馬鐵牛以後別打這個電話。雅妹讓石雨同馬鐵牛講幾句話,石雨看了林奇一眼,用手掌做了個攔阻的姿勢。

  銀行的陶股長忽然在門口探進頭來,對袁圓說自己找她找了好久,他將袁圓的手捉住後,兩人做成一副牽手的模樣走到一旁,小聲說了一陣。雅妹在一旁耐心地等他們說完。陶股長走後,也沒容雅妹問,袁圓就說姓陶的看樣子是真的愛上自己了。自己也有點想嫁的念頭。雅妹還沒表態,袁圓又說雅妹若能讀大學就一定逮准機會去,在這小地方,女人越美前途越不妙。隔了一會袁圓想起什麼來,她告訴雅妹,陶股長可能要提升為副行長。雅妹不瞭解其中底細,特別是陶行長的情況,她一直什麼也沒有說。

  江書記說:「這的確是個好消息!」

  大家都在想這話的意思。

  雅妹忽然用纏著白紗布的手指著牆壁,她說:「趙文姐在唱歌!」

  一縷歌聲穿透牆壁,細細密密清清晰晰地飄落在每個人的心上。就像雨落荷葉葉面,晶瑩可見,搖滾可見,傷心的孤單與憂鬱也可見。大家豎著耳朵站在地上,聽趙文將一首歌唱完,然後又聽見大約是護士的掌聲。他們不約而同地要求出院回家,並一齊往隔壁病房裡走。

  又有歌聲響起,是跑跑在學唱。

  病房只剩下兩個女孩。

  雅妹摟著袁圓的脖子說:「我好像也懷孕了。」

  袁圓摟了摟雅妹的腰說:「莫瞎想,你早上才止住紅哩!」

  雅妹說:「你想做媽媽嗎?」

  袁圓說:「想。特別想。」

  1996年9月15日淩晨兩點於漢口花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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