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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第七章

  一縷歌聲穿透後壁,細細密密清清晰晰地飄落在每個人的心上。就像雨落荷葉葉面,晶瑩可見,搖滾可見,傷心的孤單與憂鬱也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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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茂離家的第三夭,趙文在文化館聽到幾個人在一起小聲議論著林茂,見了她那些人神色極不自然,就走攏去拉著那寫小說的歐陽追問不止,歐陽沒辦法只好告訴趙文,說是林茂被反貪局的人抓起來了。趙文一慌就沒了主意,她跑到街上,攔住林奇,還沒開口眼淚就下來了,林奇問清原因後反而笑起來,他要趙文記一記,林茂早上不是還往家裡打了電話嗎!趙文一想後禁不住破涕為笑。晚上趙文將電話打到林茂的住處,林茂果然還好生動地同她說話。趙文怕林茂擔心就沒有對他說縣裡的謠傳。

  儘管趙文心裡有數,但街上的謠傳卻一天比一天甚,開始只說林茂,後來又說起李向陽,說兩個人都被抓起來,關進了縣看守所,同徐子能住隔壁。有人還說乾脆再抓一個,讓他們湊成一桌麻將,省得三缺一。就連李大華和王京津也沉不住氣,每天都要打幾個電話,問林茂在外面的情況。何友諒像是也聽到了風聲,一到晚上九點就從南京打電話回來,雖然問的是林茂那邊銷貨的情況,趙文心裡明白這是探聽虛實真假。

  趙文心裡很煩,跑跑要她教唱歌,她也心不在焉地唱不成調。倒是石雨那天在街上碰到趙文後,先是硬塞了一包瓜子給她,後來說了許多開導的話。石雨說,眼看年底的日子不多了,各廠的情況都不怎麼好,大家便好瞎猜,藉以解解心中的愁怨,剛好這時林茂和李向陽出差了。往常總在場面上走的人一下子不見人影,這議論的焦點自然就集中到他們身上。趙文下意識地反問。為什麼別人不議論何友諒,何友諒也出差在外嘛!石雨說這與何友諒一向做人有關係。趙文氣呼呼地說,不是做人,而是擺小吃攤那出戲演得好。不過石雨的話還是讓趙文多少松了口氣。沒想到緊接著林奇帶回張彪的話,反而讓她感到更不放心。

  張彪是專門在街上找到林奇,給他提個醒的。張彪告訴林奇,凡事是無風不起浪,以往雖然有過類似的傳言,可從沒有像這次傳得這麼盛這麼廣。因此張彪要林奇告訴林茂還是小心為是,生意可以不做,人必須馬上回來。張彪還說、汽配廠的李向陽千真萬確地失蹤了,他家裡人和廠裡的人已有三天不知其去向。

  趙文下決心準備告訴林茂,林茂卻打電話到家裡,說自己當天就坐車回來。趙文一猶豫,林茂早將電話掛斷了。

  趙文從下午等到晚上,還不見林茂的音訊,半夜裡她小睡了一陣,醒來時,枕邊還是空蕩蕩的。天亮後,龍飛的汽車在外面響了幾下喇叭,趙文從窗口探下身去看,車內坐著的是雅妹和何友諒,還有繡書。他們剛從南京回來。見到雅妹,趙文心裡更不踏實了。她已經察覺到林茂與雅妹之間絕對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為此趙文許多次在半夜裡哭濕枕頭。可要在此時,如果雅妹沒有出現。趙文寧可願意林茂同雅妹在一起。既然雅妹沒有同林茂在一起,事情可能就凶多吉少。趙文一急竟在窗口上趴著哭得無法轉身。

  趙文的淚水不僅驚呆了雅妹,也讓雅妹馬上就變成了淚人兒。何友諒見情形不對,就吩咐龍飛,暫時不要回家休息,馬上到街上去找司機同行們探聽一下消息。同時又叫林奇往江書記家裡打電話,有情況就問情況,沒情況就彙報情況。林奇撥通了電話,江書記卻不在,他愛人說他到鄉鎮去檢查困難戶過年的物資去了。說起林茂的事,江書記的愛人說前天反貪局和檢察院的頭頭到家裡來時,江書記還提醒他們,年前年後不要亂抓人,那樣會不得人心,那幾個人當時還點了頭。龍飛到街上轉了兩個小時,返回時他說,看檢察院和反貪局的跡象,似乎沒有什麼行動,幾台車子都停在院裡,頭頭們和主要辦案人員也都在忙著準備過年。人車沒動卻出外抓人,這不符合他們的一貫作風。

  一家人輕鬆了一天,天黑後仍沒有林茂的消息,趙文他們不由得又緊張起來了。齊梅芳強打精神做的飯菜誰也沒有動一下筷子。大家門坐到十點半鐘,電話鈴突然響了,一個鄰縣日音的男人說。他同女朋友剛剛在樹林裡撿到一個用錢包著的紙團,紙團中包著這個電話號碼,還說自己被人非法拘留了。何友諒怕林奇記不清楚,他拿過話筒同那個男人說了半天,問清了所有該問的情況後才將電話掛上。

  大家商量了一陣,何友諒怕有疏漏又將張彪call來,張彪告訴他們,反貪局有一個剛從部隊轉業回來的馬副股長,據說是江書記親自點將安排進去的,上班才三天就不知去向了。

  何友諒一拍桌子說:「肯定是這個姓馬的傢伙幹的,只有剛從部隊回來的人才有這種莽撞勁。」

  大家聽了張彪的建議,讓林奇和趙文立即去見江書記。龍飛要用車子送他倆,林奇不願坐,他蹬著三輪車將趙文一直拉到江書記家門口。

  趙文按過門鈴,江書記開門時,沖著趙文的大肚子做了個誇張的表情。趙文不但沒笑,而且叫了聲江書記後,立即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兩個男人不好攙扶,幸虧江書記的愛人及時跑出來。趙文進屋坐了。林奇卻不肯坐,站在屋子中間,將林茂失蹤的經過說了一遍,江書記聽完後,臉色變得很難看,他隨手撥了一組電話號碼,然後沖著話筒用那種冰冷的語氣,要對方馬上到自己家裡來。幾分鐘後,反貪局的許局長出現在趙文和林奇的面前。

  江書記沒說他倆是林茂的家人,只對許局長說,農機廠的工人代表來了,他們廠的幾百人準備到縣委縣政府裡過年。許局長也是機靈人,他告訴江書記,這一次可能真的找到重要線索了。江書記突然一拍茶杯,問許局長這時節是他的線索重要,還是幾百人盼著廠長拿錢回來過年重要。一看江書記生氣,許局長就不作聲了。江書記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做得過火了,就緩口氣,將這幾天下鄉慰問困難戶遇到的情形對許局長說了一些。江書記的愛人在一旁幫腔,說江書記昨天半夜回來時,只穿著幾件單衣,她還以為是碰上了強盜,一問才知道是將沾絮帶絨能禦寒的衣物都脫給了那些困難戶。江書記又要許局長明天隨他一起到有困難的工人家中去慰問。許局長當即就抓過電話,撥了幾下。趙文他們清楚地聽見許局長吩咐馬副股長將林茂和李向陽都放了。

  那邊的馬副股長似乎不肯,江爺記接過電話,他說,「小馬,我信任你才讓你去反貪局,我還跟你說過,部隊上有些作風是不能用在地方上的。你現在就將他們送回來,自己也好做做過年的準備工作。」放下電話,許局長像是要走,江書記卻讓他留下。趙文知道他們還有話要說,就朝林奇使了個眼色,然後兩人一齊起身告辭。

  出了門,他們就感到天上下雪了。

  雪下得很大,他們到家時,人和三輪車都成了白皚皚一堆一片。

  趙文燒了一堆炭火,坐在客廳裡等。齊梅芳用小陶罐裝些雞肉放在炭火邊煨著。一家人圍在火邊,聽著座鐘響了一遍又一遍,聽著外面的公雞啼了一遍又一遍。天快亮時,巷子裡終於響起積雪被人踩著的吱吱聲,跟著大門就被敲響了。

  林奇幾步竄過去,打開門後,真的是林茂站在外面。

  林茂緩緩地走進屋裡,先是伸出一隻手輕輕握住趙文的手,接著又伸出另一隻手,將已被扯起來的趙文摟在懷裡。

  林茂輕輕地說:「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同任何人都不要說這事,也別證實這事。」

  這時,大門突然被人推開。雅妹穿著顯得很匆忙地從門口闖進來,一邊撲向林茂一邊叫著林哥。就在快要觸摸到林茂時,雅妹意識到什麼。她愣了半分鐘,跑開時比闖進來的速度還快。

  雅妹一走,屋裡的人也都愣住了。

  雪花從敞開的大門中飄進屋裡,落在地上仿佛噗噗有響。

  趙文從林茂懷裡掙出來,獨自往樓上走去。剩下的三個人只能望著炭火,他們以為趙文又要唱歌了,等了很久,依然是雪花飄飛悄無聲。

  齊梅芳終於看了林茂一眼。林茂瘦了很多。齊梅芳拿起炭火中煨給林茂的那罐雞湯往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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