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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12

  林奇回到家中,烏著臉要正在同跑跑嬉鬧的趙文給林茂打call機讓他馬上回來。趙文說林茂已經打來電話,他不回家吃晚飯。林奇說他不管林茂有什麼事,必須馬上回來。趙文跑到樓上去了,一會兒又下樓來,說林茂已經回了話,他正陪羅縣長吃飯,一時不好脫身。

  林奇很生氣地對趙文說,當廠長的不顧工人的病痛,只會陪縣長局長,那他別的還會些什麼!說完他一轉身,飯也沒有吃就騎上三輪車往街上去了。

  林奇先去看了看林青。她正一個人獨自擺開小吃攤。聽說林奇還沒吃晚飯,林青連忙打開爐子,將鍋燒好,然後給他炒了一份肉絲粉。林青忙碌時,林奇坐在小板凳上,旁邊同廠的工人大馬還沒有生意做,就不停地同他說話。讓林奇吃驚的是,大馬說徐子能被抓進去了,下午三點多鐘時一個檢察院的人領著他經過這條街,工人們見徐子能背著一包行李,都挖苦地問他這是去哪兒學習。大馬還說,如果鑄造廠有何友諒這麼樣的廠長,至少全廠工人不會落到現在這樣像討飯的地步。

  林奇心裡為林茂擔心,特別是聽說徐子能只有兩萬塊錢的經濟問題,他就更擔心了。林奇心裡有數,光那只餅乾盒裡的錢,就有十萬左右。他知道林茂絕對不會將錢只放在一個地方,別處也一定還有。上午,他想打個電話繼續鎮一鎮林茂,但說了幾句後又覺不妥,他怕萬一將林茂嚇過了頭,迫其做出荒唐事來那就更麻煩了。所以就將電話壓了。他覺得最好的結局應該是通過這事,使林茂就此洗手不幹,好好地當那廠長。徐子能才兩萬塊錢就被抓,林茂若被發現,就肯定逃不脫。

  林青將肉絲炒粉端了上來,林奇吃了幾口就不想吃了。林青非要他都吃了,因為街上不比家裡,吃不完就只有倒掉。聽了這話,林奇只好拼命往下嚥。林青在一旁告訴他,昨天開張就賺了二十多塊錢,算下來一個月可賺六七百,除去交各種稅費,純賺五百是沒問題。旁邊開始忙了的大馬探過頭來,要她什麼稅費都別交,只需說是鑄造廠的,就沒人敢逼著收。大馬忿忿地說,我們養活了他們那麼多年,他們為什麼就不敢回頭養活我們一陣子。林奇終於吃完了那份炒粉,他借抹嘴時小聲對林青說,別學他們,該交的稅費還得交,你同他們不一樣,別給何友諒惹麻煩。林青說她知道,到時她偷偷地交上去。

  有幾個警察向這邊走來,為首的一個同林奇打了聲招呼,然後就叫林青給他們一人來一碗雞蛋湯,外加一份肉絲炒粉。吩咐過了,為首的警察又向林奇自我介紹說他就是張彪,同林茂的關係不錯。這時旁邊的大馬大聲沖著這邊說,雞蛋湯一塊五一碗,炒粉三塊一份,任誰都不讓賒帳賴帳。張彪冷笑一聲,當即掏一張百元票子啪地一下放到小桌中間。說從今天起我們天天晚上來這兒吃。大馬也冷笑,說張彪別想用這來慪鑄造廠的工人,他要張彪發誓,張彪說他一向說話算數。大馬就告訴張彪,林青也是鑄造廠的工人。張彪一時愣住了。林奇忙說林青是自己的女兒,林茂的姐姐。張彪這才說,他們這個莊抬對了。

  他們正說話,邱胖子不知從哪兒鑽出來,聲稱要同張彪他們做個伴。邱胖子要了同張彪他們一樣的東西,然後坐到正好空著的方桌的一方。邱胖子酸溜溜地說,張彪他們前幾天受了委屈,今天這頓小吃他請客,算是為張彪等人洗塵。張彪瞪了邱胖子一眼。邱胖子幾乎是恬不知恥地說,他從勞改農場回來後,又將那解救回來的苕妹妹賣到壽縣去了,不過這一次他記得給她辦了個結婚證,現在他妹已經生了個胖兒子,而且一點也不傻,因此自己得感謝張彪當初抓了他,不然的話就拿不到兩筆錢。他就是靠了這錢做本,發起家來的。張彪提醒他,別以為現在肚皮卡圓了自己就真的福壽齊天,他叫邱胖子小心別讓人踩住了尾巴。邱胖子有些不自在,嘴裡還強辯說他沒有尾巴可以讓別人踩。

  林奇抽身走開時,要林青同何友諒說一說,下午趙文打電話到廠裡完全是誤會,不要老放在心上。林青說自己已同何友諒說過了,但他不聽非要自己親自去問一問。林奇還要林青勸何友諒一下,林茂這段日子可能不太好過,因此何友諒無論如何要幫他一把,一方面在工作上多給林茂以支持,另一方面還要在工人中幫忙熄一熄對林茂的怒火。林青說他們這兒沒問題,只是林茂現在像是著了魔,對自己家人的話越來越不愛聽,說多了反而遭他猜疑。林奇說,只要心誠,能感動他的。

  林奇蹬著三輪車來到藍橋夜總會門口,一眼就看見那輛富康轎車正亮掙掙地趴在停車場裡,他爬到三輪車後排上坐穩,心裡打定主意,今晚什麼生意也不做,就在這兒守株待兔,看看林茂到底在搞什麼名堂。他不想做生意時生意卻出奇的好,坐了不到半個小時,竟有三個人要坐他的車,都被他拒絕了。但跟著又來了第四個人,林奇有些熬不住,就答應了。剛上路心裡又後悔,生怕在這個時間裡林茂剛好走了。他將車踩得飛快,到了目的地後,也不吭氣就往回走。天已經黑下來,霓虹燈一亮,他反而看得更清楚,那輛富康轎車仍在原地未動。放下心來後,他再也不敢載客了,見有人走過來他就說車壞了。

  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來。不時有一個兩個或一大群穿著短衫短裙的姑娘,被霓虹燈照著走進夜總會大門,也有些長裙飄飄的少婦,獨自匆匆地閃身而入。還有些姑娘大膽地站在街邊,用一種迷人的眼神去勾搭街上每一個沒有女人陪伴的男人。林奇聽到另外幾個蹬三輪車的人在說話,一個人問怎麼今天有這麼多的雞,另一個人說今天是週末,工廠裡業餘的雞都出來了。林奇一留意,還真的發現有一個雞是農機廠的,好像是在鍛造車間開衝床。他正在打量,一個男人走過來,雙方只說了幾句話,三個雞就同那男人跳上兩輛三輪車走了。

  林奇心裡突然難受起來。他將眼睛閉了一會兒,忽然聽見跑跑在身邊叫外公,林奇睜開眼睛,見是趙文領著跑跑給自己送晚飯來了。林奇說自己已在林青那兒吃過,讓趙文趕忙領著跑跑走開,這兒不是他們呆的地方。趙文堅持要他多少再添一點時,街上有個男人在用目光盯著她。林奇急了,他不好用手推趙文,領著跑跑就往街對面走,那兒是安全區,雖然也有幾個女人站在那裡,但別人都清楚她們只是好奇而作觀望的。

  趙文領跑跑到林青那兒看看去了。

  街上的人和雞漸漸稀少起來。最後那只長得最醜的雞也被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領走了。那男人居然還想要坐林奇的三輪車,惹得林奇對他低聲叫了一句滾開,別髒了老子的車。那男人走開時,霓虹燈光在他臉上一閃,林奇似乎認出他是住在黃陂巷後面的那個老婆同別的男人跑了十幾年到現在也不知音訊的補鞋匠。

  富康轎車繼續趴在那裡,別的車都走了,就剩下它那孤零零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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