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屆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名字,它是符號,區別著我和你。你和他;它又是內容,證 明著我概括著你確定著他。所以,它有時很無足輕重,張三李四的可以被人隨便地 掛在嘴邊,但是,它又十分珍貴,因為它像一隻無形的匣子儲存了一個人的全部。 從什麼時候起,有這樣一代人他們有了個共同的名字——老三屆。於是,他們 所到之處,作自我介紹時會情不自禁地表明:「我是老三屆的!」於是,萍水相逢 或素不相識的陌生和疏遠,就為著「老三屆」這個共同的、歷史性的歸屬,便一見 如故,會很自然地親近起來,仿佛從來就是知根知底的熟悉。這真是一種很特殊很 奇怪的感覺,如同老鄉見老鄉的親切,是具有著生命之根的冥冥的維繫。我理解這 種好像是無緣無故的「親近」、「熟悉」。其實,他們真是有緣有故的,雖然不是 那種親人的緣不是那種老鄉的故,但是,共同的經歷共同的命運共同的遭遇,使他 們的生命之根在生命的最深處聯結了起來,就像千條江河歸大海。這「海」又如一 個廣大的情結,維繫了這樣的一代人,整整一代。 我就是被這個「情結」維繫著的「老三屆」。 不知道別人是如何體會「老三屆」的,對於我,它是一片溫暖的「海」,又是 一條可依靠的「岸」,因為我人生的全部經歷都被這條「岸」包括在這片「海」裡, 與這「岸」這「海」有著終生的相輔相成的糾纏,理不清也剪不斷,所以,我對這 「岸」這「海」的感情無法不特殊無法不特別。一次北大荒知青的聚會,大家一定 要我說點什麼。要說的話很多,但我只說了一句:「不管在什麼地方不管在什麼時 候,只要遇到我自己克服不了的困難,我首先會想到求助你們。」真是這樣的。五 年前調來上海,我沒有電視機,那時,電視機很緊俏要憑票才能買到,正巧,一個 還留在北大荒的同學來看我,她和她丈夫立刻說,他們機關剛買到一批,可以從哈 爾濱托運來。不久,他們真的從遙遠的千里之外為我運來了一台彩電。五年,電器 在不斷更新,遙控的。直角平面的,越來越大,但我還是認為我的這一台電視機對 于我永遠是最新的最重要的。還有一次,一家出版社為我出散文集,希望我找企業 贊助一些錢,我理解出版社的困難,但我不知道哪家企業肯贊助我出書,這是很為 難人的事。可我知道,只有找「老三屆」的朋友,我大概還好意思開口,而且,我 知道只要我開口,他們即使再困難,也會想辦法幫助我。果然,我找了兩位在企業 工作的「老三屆」朋友,一個說:「要我們廠贊助比較麻煩,但你別管了,我來解 決。」另一個說得更乾脆:「這點錢我自己給你掏了。」有他們這樣深切的理解和 毫不猶豫的支持,我只知道感動,不知道該怎麼報答,而他們安慰我說,我們「老 三屆」這批人能成功地做點事很不容易的,你寫出了書,也證明了我們大家。我還 能說什麼?我只有鼓勵自己,極盡全力地把寫作這件事做到底。我知道自己,並沒 有多大才能,但我所以能始終如一地寫著,很主要的原因,就為這句話:為了證明 我們這一代——我們的經歷,我們的奮鬥。 用「老三屆」概括一代人,這概括真是意味無窮的,而這樣的一代人,伴隨這 樣的一個名稱,留給歷史的也將是我們自己的一頁,「老三屆」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