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母與子」 在出版《母與子》這本散文集的時候,兒子十二歲,我曾說過,關於兒子的話 題,到此告一段落,因為,十二歲以後的兒子,像雨後春筍,一天天拔高,一天天 成人,不再是個依附著我的意志的小孩子,我不能再把他經常掛在嘴上「借題發揮」 了。而且,他已經向我抗議了:「不經我同意,不能再把我寫到你的文章裡!」我 顯然感覺到,從我身上分化出來的另一個生命,已漸漸形成一個完全獨立的自己。 然而,對於兒子的一天天長大,我的心情,真是充滿了變化多端的感覺,希望 他長得高高的。壯壯的,將來是個體魄魁梧的男子漢,所以,每過一段時間,我就 要把他摁在門框上:「來,量一量,看你又長高了多少。」看著那一道道不斷增長 的小刀的刻痕,我又驚又喜,簡直是一眨眼的工夫,兒子就高出了我半個頭,有時, 在需要稍稍地仰視他的時候,我心裡還會突然的一閃念:「這麼大個人,是我的兒 子?是我生我養的一個『作品』?」這樣的閃念,留在我內心的感覺是得意、是自 豪,雖然,這種得意和自豪,完全是自我的,在別人看來會很不以為然,因為,人 人都會生個兒子或女兒,就像人人都會吃飯睡覺一樣平凡和平常。當然,兒子在一 天天長高的同時,也在一天天「疏離」著我,如果還想親親他,他一邊用手推擋, 一邊幽默他說:「親一下給十元錢。」一起上街,我如果還想拉著他的手,他馬上 像扒拉灰塵似的拍開我的手,只在過馬路的時候,他會拉我一下,等一過馬路,他 立刻鬆開手,很明顯的告訴你:拉你的手過馬路是為安全起見。放學回家,你問他 一些學校裡的事情,他總是草草了事或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句半句,如果再追問,他 就不耐煩了:「我也不知道。」在兒子表現出這些「疏離」的行動時,他自己絲毫 不感覺什麼,對於他,這一切是自然的,是正常的。但作為母親的我,仍然需要這 些「如果」,我想,這也是自然的,正常的。好在,我很明白,兒子的成長,必須 要有一個對父母從親密到疏離的過程,就像飛船上天,必須要脫離火箭。 當我們人到中年的時候,我們像一棵成熟的果樹,被我們辛勤孕育的果實,一 個個的要被「摘」走,剩下的是我們自己。大自然的萬事萬物就是這樣循環的,我 們人類也同樣如此。所以,對待兒子,還在很早的時候,我就有明確的認識:撫養 兒子的快樂,不在於結果,是存在於撫養的每一天每一時,結果是屬兒子的,但 過程是屬我的。當然,養大一個孩子的辛苦,像天天在跑馬拉松,不緊不慢,但 總是累得「呼哧呼哧」的直喘氣,可是,孩子給人的樂趣和安慰,那種血脈相通給 人的親情,以及生命在成長時給人的喜悅,足以讓辛苦變成心甘情願。用愉快的心 情對付辛苦的操勞,操勞的過程必定會伴隨著一種享受。 一些好心的朋友經常會問我:兒子大了你怎麼辦?兒子離開你了怎麼辦?我的 回答是:很好辦。因為,我已經享受到了並享受過了做母親的辛苦和幸福,這就足 夠了。我絲毫不想從兒子那裡索取什麼「養老防老」的保障,也從來不向他灌輸這 些思想,我相信,真誠的愛,真誠的感情,一定會產生相互的效應,我相信「言傳 身教、潛移默化」的影響和作用。記得去年夏天的一個傍晚,我在外面採訪,突然 下起了暴雨,採訪一結束,我沒有躲雨,一心想著早點趕回家給兒子做晚飯。那天, 他在家裡複習功課,第二天要考試。我坐隧道車到浦東,雨雖然小了一些,但仍然 不停息,下了車,我把包舉在頭上擋雨,拼命往家跑。突然,我聽到身後有兒子的 喊聲,一回頭,看到了兒子,他拿著雨傘接我來了。他說,他已經下樓來接了兩次。 我很感動,也很意外。因為,我從來沒有要求他這樣做,也沒有教導或提醒他應該 這樣來關心我。走在一把傘下,我問他了:「你怎麼想到來車站給我送傘?」他立 刻回答:「每次放學回來,如果下雨,你總是等在車站上接我的!」可以說,兒子 用實際行動小小的回報了我一下,但這樣的「一下」使我大大地明白到,真正的東 西,都會在自然而然中漸漸形成,重要的是,我們得學會用自然的心情對待自己、 對待別人,一切不自然的。一切身外的考慮,最終得到的,也必定是不自然的,身 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