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走下手術臺,珊珊搖搖晃晃地出門。她不要護士攙,「能走!」她想,「我還 要去爭取參加連排。」她一定能勝任! 休息室裡,有人默默躺著,有人小聲議論。 「你們結婚了?」 「我還小呢,才二十二歲。結婚早了沒意思。」 「結婚就是挺沒意思的。」 珊珊從她們床邊走過。她默默地想,誰都要在生活中找「意思」,「意思」究 竟在哪裡呢? 「你躺這張床,休息二十分鐘。」一位護士走過來,掀開床上的白單子。 「我不想躺。我可以走了吧?」珊珊只覺得身體輕鬆了許多,一股原氣在漸漸 恢復。 病床上的幾個人,都稍稍抬頭,吃驚地看著 「你真行呐。」護士半嘲半諷他說,「下午還要上班去?!」 「不要命啦?你年輕,不懂,將來做下病,一輩子的苦頭。」一位老護士好脾 氣,來勸了幾句。 珊珊不作聲。 「你在哪個單位?」老護士又問。 「藝術劇院,」 「啊,瞅你挺漂亮,不是一般人。」老護士走過來攙著珊珊去了更衣室,「還 是注意一點好,少蹦蹦跳跳,你們演員就是活潑。」 「謝謝」珊珊的手臂被溫暖著。從那幢「部長樓」到闊氣的「皇冠」轎車,從 白色的麵包車到白色的醫院手術室,經歷了一場不應該的經歷,珊珊才好象懂得了 什麼是生活。 走下四層摟梯,渾身冒汗了,畢竟還是虛弱,仿佛重負地爬著一座山,山巔還 在雲裡,她卻沒一點力氣了。第一次上手術臺,健全的身子第一次被金屬器械小小 地被破壞了一下。珊珊在心裡憐惜自己。 一樓大廳很喧鬧,掛號、交費,取藥的幾個小窗口人來人往。珊珊徑直走出寬 大的玻璃門,就看到醫院的大鐵門外停著幾輛顏色不同的轎車,在轎車之後,才是 那輛白色的麵包車。 再也不會有轎車來接她了, 珊珊又忍不住想到那輛豪華型的 「皇冠」,想得很平靜了。她慢慢地朝白色的麵包車走去,那位女司機,仍象個監 工,板著臉站在門口。 突然,珊珊站住了,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是幻覺嗎? 柳亞明背靠在離白色麵包車不遠的一棵樹上,一縷煙從他手指間升起,嫋嫋繞 繞飄過頭頂,才漸漸淡化、消失。珊珊太熟悉這個背影,熟悉這飄繞的煙,甚至熟 悉他吐煙的口型,象孩子在用麥稈吹泡泡,有種淘氣相。 那種淘氣相,不知在哪一天,突然消失,從此再也沒有了。 柳亞明聳著眉心,腳下己落了七、八個煙頭。 珊珊想加快腳步,悄悄坐上車。他來幹什麼?!哪怕全世界都知道了她的過失, 她也不希望他知道。 這時,柳亞明轉過了身,好象是憑著一種感覺在確定,她走近了。 目光在相觸時,又都避開了。 柳亞明低頭走過來,把搭在臂彎裡的一件風衣扔給餘珊珊,「走吧,程老師叫 了輛出租車,她在車那邊等著,」說完,他拐過白色麵包車。 珊珊不由地跟著亞明,忍了很久很久的眼淚。這時卻再也忍不住了…… 「別哭,眼睛要壞的。」程琳琳把珊珊讓進車裡,又給她披上了風衣。 車輪飛轉起來,象匹馬脫了韁。初夏的風,沒有了涼意,暖暖的,暖暖的。 許萍跟著大客車回到劇院,又在小灰樓裡坐了會兒。走台成功,餘興未盡,大 家又自然地聚到一起大談特談,談夠了,談餓了才散開。許萍回到四合院,飯廳裡 的桌子已收拾乾淨了。 「姚媽,我還沒吃飯呐!」許萍跑進廚房。「老太太說,讓你見了她再吃飯。」 姚媽說。 「我餓極了。 」 許萍看了表,已經一點半了,肚子象只空口袋,快貼上了, 「吃了再去。 「我……」姚媽很為難。 「不吃了!」許萍「呼」地拉上廚房門,回房間肯上包,想去對馬路的小西餐 廳吃一點。 「幹嘛呢?剛回來又急急忙忙要出去。還去配音?」婆婆端著煙壺站在院子裡。 許萍話到嘴邊,又強迫著自己咬緊牙吞了回去。 「你出來。」婆婆對著自己的房間喊。 他拖拖拉拉地走出來。 「我關照姚媽,等你回來,先到我屋裡來一下,你,好象不願意見我,……」 「我沒吃飯呢,早飯也沒吃。」 「誰不讓你吃啦?」 「今天走台,我走晚了。」 「那能怪誰?」婆婆鼻孔裡噴著煙,兩片薄薄的嘴唇卻象刀子似的厲害,「我 們剛才商量了,還得把聰聰接回來,傳染了水痘,再得個小兒麻痹症那還了得?!」 她命令兒子,「你今天就去買票,正好,她回來了,你們再合計一下。」 「媽,生點水痘,值得小題大作嗎?」許萍知道,為她瞞著他去配音的事,婆 婆才這樣故意找茬。昨天,她聽見婆婆訓斥兒子時說,「女人就得用孩子拴莊住」 可笑!人心象水分空氣,不是靠拴的。 「小題大作?」婆婆又尖起聲,「再看出個什麼病,要害了聰聰一輩子!他是 我們家的骨血,我們心疼!」她細瘦的指尖戳著兒子的脊背,「你去買票。馬上去! 買明天的!」 「明天的……」 「買不上火車票,坐飛機。」婆婆「嗷嗷」地說。 他不能違背,他又拖拖拉拉地朝院門走去。 「你敢去!」許萍豁出來了。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接回聰聰?」婆婆走上臺階。 「我馬上要演出。」 「是啊,你挺忙,夜裡還要會別的男人。」婆婆叼聲地笑道。 「什麼意思?」 「還用我明說?不是被截回來了?你還是乖乖地回來了。」 「誰稀罕回來?是你兒子求著我回來的!」許萍只覺得胸口火辣辣地燒著了。 「是啊,我兒子沒出息,迷著你的風騷,怪我沒教養好。不過,你有志氣,可 以回你的小灰樓去,要排戲,要演出,要約會,不是沒人攔你了?! 「媽——」他想勸架。 「你——」許萍象當頭挨了一錘,全身麻痹了。 「你們看著辦吧!」婆婆扭著腰肢回自己屋裡去了。 「你少說幾句麼。」他不知所措地埋怨道。 「夠了!」許萍怔著,又猛然驚醒,沖進房間,踩上椅子,從櫥頂上拽下一隻 帶輪子的大帆布包,又拉開櫥門,「稀哩嘩啦」地扯下一件件衣裙,團團著塞進包 裡。 「你幹嘛?」他跟進來奪她手裡的衣服。 「滾開!」許萍把塞滿的帆布包拉到床邊。還要帶走哪些日用品?她急急地掃 視。對這間裝璜講究、闊氣的臥室,她心裡已失掉了最後一點留戀。她拉開梳粧檯 抽屜,把梳子及一套系列化妝品扔進包裡,還有聰聰的像冊,厚厚兩本。 「你放下。我聽你的,不接聰聰,真的不接,」他幾乎跪下來,半俯著身,拉 住帆布包長長的帶子。 許萍拖著包堅持要走。心被怒火燒過之後,再冷卻下來,就象凝固的岩漿一般 堅硬、不可溶化了。 他還是不肯放鬆手。 「你就這麼忍心地走了,不要我們的家了?!」他唉聲歎氣地。 許萍可憐他,更可憐自己。他們哪有自己的「家」呢?是啊,在別人看來,他 們夠享受的,這「四合院」象個「聚寶盆」,供他們吃好的、穿好的,將來還有一 批可貴的遺產。可就是這種「享受」,使他活得成了他母親的應聲蟲。他完全沒有 了自己,當然,她也根本沒有丈夫。哪來的「家」呢?! 「你放手!」許萍聲色俱厲。她並不希望自己對著丈夫吆三喝五的象個潑婦。 理想中的「他」,是值得尊敬、愛戴,她願意圍繞著「他」,象地球必須圍繞著光 明、溫暖的太陽。可是……這也難怪他。他就是這個四合院的產物。而對於他、對 於四合院的選擇,當初完全是她自己的決定。她只能怪自己,怪自己! 他執拗地拽緊帶子,仿佛一鬆手,有顆地雷要爆炸,他的一切便被轟毀。 「我不要了!」許萍扔下包,拉開房門,毅然地走出院子。她什麼都不想要了, 只要有自己,有尊嚴,有獨立自主的生活。真的,在有過了貴重的手飾、好看的衣 服之後,她才深切地感到,她差一點就被這一層表面的浮華吞沒、物化,最後,連 她自己也會變成一件裝飾品——裝飾著他的虛榮心——如同她需要好看的衣物,他 只需要好看的妻子。說得更穿透一些,她是四合院用錢換來的! 許萍不能再繼續想下去:她很厭惡自己了!走,堅決走!她鞭策自己。還舍不 得什麼?! 「給你,給你。」他拖到大門口,身後拖拽著的大帆布包,栽著跟鬥堵在她面 前。 許萍不慌不忙地扶正包,從從容容地握住帶子,堅定不移地拖著它走出這個院 子。 兩個媳婦,站在各自的房門前,驚詫地看著許萍和那只在她身後悄悄滑動的大 帆布包。她們無論如何沒有這份膽量得罪這個四合院,更沒有勇氣離開四合院。她 們太能忍了,或心甘情願地忍,或糊裡糊塗地忍。總之,這個有錢,有遺產的四合 院有幸嫁進來,她們是認定這個歸宿,即使被扭曲得不成形了! 婆婆也走了出來,纏得小小的腳,象兩隻元寶,一扭一晃地挪到黑黝黝的大榕 樹下,聲調仍趾高氣揚的,「走了,就不再回來了吧?好有志氣,甩手就能撇了家!」 許萍不回答,不想回答,她只覺得,院子裡那棵枝葉過密的大榕樹,象把巨傘, 把陽光統統擋住了。這座四合院終年是陰沉沉的,象個冷冰冰的地窖。她果斷地跨 了出去。 他急忙跟出,趕到她面前,「東西太沉了,我用車送你。」 許萍不理睬他。她不會再坐他的摩托。不會了!她拖著大帆布包走著,腳步是 輕鬆還是沉重?在這告別與重新開始的一刻,她不由地想到八年前,不也這樣的拖 著一隻塞滿衣物的旅行包,走在家門前那條留著她童年足跡的小馬路上?! 似乎已有過了「告別與重新開始」的一刻。 八年了,為什麼一切又重現?! 電報大樓是日夜服務的。 肖白在一排排街燈下轉了一個多小時,才慢慢地向電報大樓走去。嵌在大樓頂 端的四隻鐘,東南西北,圍成四方,白色指針不易覺察地分分秒秒移動著。 已經九點半了。 出售電報紙的一架機器立在櫃檯邊,放進一分硬幣,不過幾秒鐘,便有一份紙 傳遞出來,書寫電文的小紅格有限,只能填進幾十個字。怎麼寫得清楚呢?肖白擰 開筆帽,在心裡斟酌著。情況是突然變化的,餘珊珊不能走台、連排,恐怕也不可 能再參加正式的演出。王小二的A、B組,只能由她一個人頂著,去攝製組的可能性 徹底沒有了。要儘快通知導演:別等她了,開機吧,總能找到比較合適,或比她更 合適的演員。 肖白軟軟地靠在椅子上,心力交瘁,仿佛被一根粗大的針管抽空了血,虛弱、 無力。心裡也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了,就象失戀了一樣,即使有明麗的陽光照著, 也不會感到還有光輝、溫暖、希望的存在。攝製組等她幾個月了。這幾個月裡,她 一邊排著《寶船》,一邊又希望著離開《寶船》。這種希望,時而向她走近,伸手 可得;時而又飄然遠去,象天上的雲,可望不可及。但她總是千方百計努力著,不 肯放棄。對於一個演員來說,能碰到一個好劇本、好角色、好導演,是一種幸運。 而這樣的幸運,不是輕易能得到的,在劇院呆久了、看多了,一批一批,一代一代, 演員的生涯,有十分輝煌的,也有極其黯淡的,其原因,不純粹是個人的條件有多 麼大的懸殊,關鍵是「機會」,是「運氣」。雖然,她不能深入淺出地解釋「運氣」 兩字的含義,但是,有許多事實在告訴她,為一個好角色而明爭暗鬥的角逐,在各 劇院都屢見不鮮。 顯然, 能爭到好角色,便預示著一份「好運氣」。而能夠爭到 「運氣」的,畢竟是少數。 這就是做演員的最大的苦惱。 「你還算幸運。」她常常對自己說,應該知足。但是,人往往是不肯知足的, 何況,那麼年輕呢,她甚至覺得自己對好劇本、好角色,有著一種貪婪的欲望。當 然,如果以平淡無奇的處世態度,掩蓋著內心的這份「貪婪」。 「另選主角,馬上開機吧!」 肖白在空格中寫著,一筆一劃都是生硬的,那麼不情願地搭配在一起。 「是否簡單了?是否扼要地說明一下突如其來的情況?」肖白盯著剩餘的空格。 「乾脆重寫一張!」她把紙揉了。 「《寶船》變故,王小二AB組可能都由我演。你們別等了,開機吧。」肖白又 在心裡起草。 「太囉嗦了。詞不達意」她還是不滿意。情緒煩躁,思緒也亂糟糟的,好象找 不到準確的話,能言簡意賅地表達出想說的一切。 「算了,明天再說,等情緒穩定一些。」肖白站起來,又怏怏地走出電報大樓。 回劇院的路,好象變得漫長了。獨自地走。不懷希望地走,毫無激情地走。走, 便成了一種很沉重的負擔。 不知走了多久。 通劇院的胡同黑黑的,象條峽谷,相隔很長距離才有的路燈,把黑黑的路,黑 黑的牆,塗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淡得象水,淡得象霜。胡同睡了,家家戶戶都睡了。 偶爾有一輛自行車騎過。拖著長長的影子又悄然地在黑暗中消失了。 程琳琳不折不撓地等在傳達室,已經等了兩個半小時。 「潭佳麗肯定不會回來了。」值班的宋大爺說,「你回去吧,家裡人該著急了。」 「前天晚上,你看她離開劇院,她真的沒說什麼?你好好想想,」程琳琳再三 問。傳達室裡瑣瑣碎碎的事多,大爺又上了年紀,不一定都記得清楚。她一遍遍啟 發。「佳麗穿什麼衣腋?背什麼樣的包?」 「好象家裡一般的衣服。」宋大爺根本說不清楚那些女演員的服裝,都花枝招 展的,又天天翻花樣,一個比一個打扮得俏,他老眼昏花了。看不過來,也記不真 切。 「她會去哪呢?」程琳琳自言自語。下午,送珊珊回到小灰樓,在樓梯上碰到 丘曉玲,曉玲開口就問: 「程老師,佳麗對你說過她去哪兒了嗎?」 「她去哪兒了?我不知道。」 「聽他們說,」她前天走的,昨天晚上沒回來。」 「會不會住到他家裡去了?」程琳琳說,「我正要找她呢。」她在路上就想, 把餘珊珊託付給譚佳麗。佳麗反正退出了《寶船》組,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可以 替她多照顧珊珊。佳麗會體貼人的。曉玲回家一個多月,佳麗寫信比鄧大光還勤快, 每封信都寫得長長,幾乎把劇院和小灰樓每一天、每個人發生的事,都描繪得詳詳 縱細。 「不會的,佳麗從來不在他家過夜。」曉玲說,「我給佳麗在歌舞團的那個朋 友打了電話,她說,大前天晚上佳麗去跳過舞。」 「後來呢?」 「後來佳麗就回劇院了。」曉玲說,「佳麗給我寫信,說好一定來接我的。」 「再等一天……」 程琳琳回家吃了晚飯,還是不放心地來到劇院等著。雖然《寶船》走台的順利 令人歡欣,但不愉快的事情接踵不斷。 十一點了。 宋大爺打個哈欠。 程琳琳這才走出傳達室,心事重重地離開了劇院。 俱樂部張燈結綵,大紅紙的海報,滿街張貼著,把整個小縣城轟動了。幾家負 責售票的小雜貨店,擠得水泄不通,誰都想親眼看一看這位家鄉出產的、藝術劇院 的著名青年演員——還上過電影呢! 「她就是從咱們縣裡考去的。」 「前個月,不是還演過她的電影。」 「哪部電影?」 「叫不上名了,就是那個,那個,挺漂亮、挺漂亮的那個……」 佳麗設想到自己回家鄉來,卻身價百倍了。其實,所謂「專場」,就是唱唱、 跳跳地湊些節目。其實,在磨房的晾棚裡,她就經常為夥伴們作「專場」演出了。 她是一向受歡迎的。家鄉的觀眾好象格外熱情。她對老主任說,「別賣票麼。」 「不好維持秩序。 現在的人都富了些, 不在乎一元、五角的。」老主任說, 「總得意思、意思。」 開演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佳麗買了十一點的夜車票回A 市。白天,她準備了一 下節目,縣委又派輛吉普車,送她城裡城外地逗留一圈,觀光觀光,這使她想到劇 院曾上演過的一出名劇《貴婦還鄉》。 五百個座位的小劇場,賣了七百多張票,而開演後又擠進一些沒票的,都見縫 插針地立在兩邊的過道上。劇場的滿座率登峰造極了。 大幕在一片燦燦的燈光照射下拉開了。譚佳麗信步上臺,伴著一陣陣暴風雨般 的掌聲,面對著熱情淳厚的鄉親們,她深深一鞠躬。而連續不斷的掌聲又爆炸出更 加熱烈的氣氛。 佳麗的眼睛濕潤了,她沒有直起身,等到掌聲掀過,才用感激的目光回報了大 家。想好的開場白,是一段親切又流利的家鄉話: 「鄉親們,我有點緊張,真的,因為滿街的海報上,說我是著名演員,那是吹 噓,我一點不著名,就是演過幾個戲,也是我不怎麼喜歡的戲,所以,心裡很慚愧。 但我就是愛登臺表演,小時候,在村裡磨房的晾棚下,我常常自編自演,感覺好極 了,發揮得淋漓。今天,和鄉親們在一起,我好象又回到了那些最天真、最自然的 狀態中,又回到了最愉快的童年。我願意盡情地給大家表演,只要能使大家真的感 到這樣一個夜晚很快活、很美好,心裡輕輕鬆松的,只盛住歌舞,把煩惱都擠跑了。」 又騰起掌聲。 佳麗在掌聲中開始即興地演,無論唱,無論跳,無論激昂地吟誦,她都傾注著 最質樸、最深沉的感情,仿佛是用整個生命在演。到劇院幾年,她從沒有得到過能 使她演得盡興的舞臺和角色。而此刻,偌大一個舞臺都屬她的,她自己就是角色, 她好象初次登臺演出,激情、興奮、真情、自然,又仿佛是最後一次,為告別舞臺。 告別觀眾、告別自己的所愛而演,所以,又充滿著依戀和借別之情。 觀眾的情緒高漲,臺上台下深深地交融了。雖然,成千上百個觀眾只能用掌聲 表達心情,但正是這一股股掌聲的熱潮,使佳麗沉浸在一種真摯、親切的情感之中。 她熱淚盈眶,第一次那麼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是有用的,受歡迎的,力大家所需要 的。 演出結束時,全場燈光大亮,象有一團熊熊的光焰照耀著、烘托著,只是熱情 的觀眾卻沒有了掌聲。佳麗站在舞臺中央,汗和淚混合在一起。簌簌地放任地流。 觀眾們感動地注視著她。默默地、默默地,很久很久沒有一個人走出劇場。 老主任親自拉幕了,佳麗又向鄉親們致謝地深深一鞠躬。這時,全場才如夢初 醒地爆起掌聲。 「佳麗,你今天太出色了。」老主任象剛喝了口最醇的好酒,滿面紅光,眼睛 裡閃著火花。 「我自己也覺得挺痛快的。」佳麗一口氣喝了兩杯茶水才解渴。出了一身透汗, 真覺得舒服,好象有種一直被壓抑著的東西,終於突破了,爆發了,釋放了。 那輛吉普車等在了俱樂部門外。 「該去車站了。」老主任捧著一隻銅鑄的仙鶴,「這是大夥兒送你的,一片心 意,願你象家鄉的仙鶴,能翩翩地高飛,又不忘記常常落回故土。」 「老主任……」佳麗心裡酸酸的,又暖暖的。 走出劇場,譚佳麗依依不捨地在俱樂部門口站了會兒。門口的兩盞發黃的壁燈, 朦朧地照著牆上的那些廣告和海報,最醒目的當然是今天剛貼上的這一張,「著名 演員」幾個字赫然而又刺目。不過,那是家鄉人的一種期望與自豪。佳麗能理解。 再移過目光,她又看到那張被風撕破的電影廣告,不知什麼時候已被完好地補綴了, 又貼得平平整整,她的虛幻的側影也似乎清晰了許多。 坐上夜行的列車,車廂裡已是一片昏昏欲睡的氣氛,只有譚佳麗精神抖擻著。 她仿佛仍沐浴著家鄉俱樂部劇場裡的片片掌聲,深深地回味著、體驗著。真的,她 太留戀舞臺、留戀掌聲了。這不是虛榮,而是她生命的需要。這是一次滿足,她太 高興了。很難想像,在那張漂白表格的指引下,將和舞臺、掌聲、觀眾徹底告別。 雖然,她投身的「舞臺」,給了她很多煩惱。苦悶,她受不了了,好象只有擺脫才 是出路。但是,她心裡喜歡的那個舞臺,畢竟是難以擺脫的。她曾問過自己,「人 活一輩子,最值得看重的是什麼?」現在,她能回答自己了,「也許,就是內心的 這份喜歡!」是的,是這樣的。她反反復複想,反反復複地想。 丘曉玲和鄧大光準備結婚,並在行政辦公室打聲招呼,看如何安排房子。管後 勤的老邢,態度漠然:「暫時沒房子。」 「能不能在小灰樓裡騰一間?」 「那得問大夥兒願不願意擠著住。」 「如果他們都願意呢?」 「那我就管不著了。」 「你說了算嗎?」 「不算,你們來找我幹嘛?」 「好吧,我們就住樓下我那間。」鄧大光說,」童浩一開學要去戲劇學院報到, 住學院宿舍。蔡明星說,他搬到柳亞明屋裡去。」 「暫時就這麼著吧,只是保不定,劇院再招來新演員要住進小灰樓……」 「到那時候,劇院還不能分我們一套新房子?」鄧大光在逗樂呢,想新房子嗎, 還是一套套的。他做夢也沒想過。 許萍想先和譚佳麗住一個屋,等丘曉玲正式結婚,去睡「新房」了,她又可以 築起一個自己的「窩」,又回到灰樓裡來了,一切太簡陋,大不方便,但一切還親 切、還自由。 佳麗一早回來了,風塵僕僕的,但精神飽滿。她「失蹤」三天,又神出鬼沒地 出現了,這使整幢小灰樓驚歎又欣喜。 「你幹嘛去了?」 「真行,走了就走了,讓大夥兒多著急?」 「程琳琳老師昨晚上等你到十一點多。」 譚佳麗只是神秘地笑了,「反正我沒事兒幹,回家一趟,看看娘和家裡人,」 她不會提及俱樂部的演出。 「真的要去東京報到了?」丘曉玲把佳麗拉到自己屋。 「不知道。」佳麗說的是實話。對那張表格,她好象又動搖了。 「不許你們倆說悄悄話。」許萍偏要插進來,「佳麗,別瞞我們了,是不是護 照什麼的都辦好了?」 「沒有。」 「真的?」曉玲、許萍異口同聲。 「真的。」 「騙人,」許萍不相信,「昨天,他媽媽還打電話找你,好象很急的樣子。」 「找我幹什麼?」 「是我接的電話,」曉玲說,「後來,又要找程琳琳老師,好象要瞭解什麼情 況。」 「肯定是辦手續的事。」許萍猜想,「佳麗,你還不如趕快去他家一趟,問問 清楚。」 「我?……」 「那有什麼,既然這樣了。」 「再說吧。」佳麗剛回來,從那樣一片土地,那樣一個世界,她似乎不願意匆 忙地投入為去另一片土地、另一個世界的奔忙之中。 曉玲和許萍都有些疑惑,她們隱隱地感覺到佳麗有種變化,但僅僅是感覺,猜 不透,佳麗「失蹤三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柳亞明突然沉默了。從醫院接餘珊珊回來後,他常常把自己反鎖在屋裡。一種 更深刻的沉默。 唐大朋又給餘珊珊送來了奶粉、麥乳精、雞蛋等一大堆吃的,這使珊珊為難。 「奶粉是爸爸在展銷會上專門為你買的,出口的,很高級。雞蛋媽媽煮的,一 個個都是從筐裡挑的,最新鮮、最大的。」 「大朋,今天送來的,我就收下,以後,求你不安管我,行嗎?」 「為什麼,」 「我不值得你和你們全家這樣待我。」 「爸爸再三說了,人都有犯混的時候。我不嫌棄。再說,『條兒』是我帶你去 認識的,我有責任。」 「我不是在乎那些事。……」 「那?……」 「……」珊珊難以開口。她不愛唐大朋,說了怕傷他,可不說呢,又在欺騙他。 「爸爸說了,正式演出時,一定讓你繼續在A 組演王小二。但你現在別說。」 「……」她當然想演。但是,她再也不會為了名利、榮譽,把自己交換出去。 「晚上,媽媽想請你回家吃飯,都買好菜了。」 「……」她想,只有豁出去,找一次唐副院長,把自己說清楚。 「你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找,我這幾天有空,可以一直陪你。」 「……」珊珊無言以對。理智讓她熱情一點,感情卻繼續凝固著漠然。 唐大朋感覺到了什麼,把那堆東西,分放在珊珊一隻裝食品的架子上,悻悻地 走了。 放在樓道正中的那只煤氣罐,又在被「哐哐當當」地搖晃。燉在灶上的兩隻小 鋁鍋下,兩圈藍色的火苗有氣無力地舔著鍋底。等著做晚飯的,得一個個排著,真 排得不耐煩了。 鄧大光故意敲開柳亞明的門,故意讓亞明和他合夥做頓晚飯。亞明的沉默,使 大光、重浩他們都有些憂慮,又不能力他分擔。畢竟不象那次和唐大朋的「公開決 鬥」…… 亞明能理解鄧大光的心意,搬出電飯鍋煮下半斤掛麵。還是電氣化先進,不一 會兒,盛出兩碗雪白的麵條,再鋪上一層碧綠的菠菜,點綴上黃澄澄的雞蛋絲。 「一級廚師,色、香、味,全了。」鄧大光很羡慕亞明有做飯的手藝。 「這電飯鍋好使, 我看了時間, 一鍋麵條十分鐘。可以。」柳亞明很懂行, 「大光,我建議你也買只電炒鍋,家庭建設乾脆來個電氣化。你們住灰樓,要是等 著煤氣燒,總有一天,等得氣死、餓死。」亞明努力說得輕快,不想讓自己的「沉 默」破壞了大家的情緒。他真的很羡慕大光,有個善良、溫柔、又不失獨特的曉玲 …… 「鍋、碗、瓢、勺曉玲負責去買。」 「她是我們灰樓裡頂賢惠的。」 「她心裡也悶,其實,她很內秀,就是一直沒機會讓她表現。」 「有些時候,完全應該爭取機會表現自己。」柳亞明說,「你看,童浩,小蔡, 比我們敢幹,一個考上導演,一個又爭到了參加『大獎賽』名額。小蔡還買了好些 鞭炮藏在褥子底下,說好等他凱旋回來,他要讓自己歡天喜地一番。」 「亞明,你打算怎麼辦?」鄧大光也在考慮安排自己,「要不你,跟我一道去 搞一陣電視劇。我們正籌備著幹一個『電視劇托拉斯』。」他不肯消沉,「二十多 歲的小夥子,總得有個熱火朝天的活法。」 「資金呢?」 「有個體戶的股份。別小看他們,可能啦。他們常跑廣州、珠海、深圳,弄到 錢,就海化。我有兩個夥伴,在深圳兩天,就一口氣花掉三千九百,進迪斯科舞廳 坐一坐,門票六十元。亞明,你有這份氣魄嗎。我們差遠去了。我問過他們,花六 十元門票有什麼感受?他們說,『那個時候,只覺得我們倆是皇帝,喝著美酒,看 那麼多人為我們跳舞,能當上兩個小時的皇帝,再掏六十元也值!』怎麼樣?這感 覺絕了吧?人家真會痛快,有錢了麼。瞧我們,憋屈在小灰樓裡,象只小烏龜,脖 子一探一探地爬著。這不行,現在的生活,你知道什麼速度?!」鄧大光,在「藝 術公司」幫忙一陣,見了大世界,也想折騰、折騰了,不肯再回到灰樓裡過從前的 生活。 「人和人不一樣,痛快也不一樣。」柳亞明還是忘不了演《紅房子·綠房子》 的痛快。那天謝幕,他們幾乎被呼嘯的海浪吞沒。那種痛快,又何止是六十元所能 買到的呢? 「可是,你認為演得過癮、痛快的戲,就不提供劇場讓你演,或者,修改得不 痛不癢了才通得過。」鄧大光說,「現在搞的電視劇,當然大部分也不是藝術品。 不過,跑跑贊助,和個體戶交交朋友,也蠻有意思,有了錢,自己拍片子,相對自 由一些。」 「現在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但我想來想去,還是走為上計……」這大概就 是亞明「沉默」的結果。 「走到哪兒去?」 「回南京,一方面離家近,另一方面,在小一點的劇團裡混混,也許,還有我 的用武之地。我這輩子,只能演演戲了。人是註定的。」亞明歎口氣,又想抽煙了。 「亞明,你太老實了……」鄧大光挑著碗裡快糊成漿子的麵條,他想,人如同 這麵條,生硬時,一根一根的,清清爽爽,煮太熟了,就爛成一鍋。他從來就是生 生硬硬的,否則,不會在公司辦公室裡拍桌子開罵。當然吃虧,但他改不了,到劇 院的第一年,沒戲排,他耐不住寂寞,主動請求去一些劇組搬景、拉大幕,而被使 喚急了。就撂挑子不侍候了。所以,他還是適合去槁搞什麼「拖拉斯」,那裡自由 組合,大家平等,散夥也拉倒。「亞明,人和人都有自己的一條路,只要找對了, 就是一生的幸運。」 鄧大光不再勸了。 佳麗還是給他母親打了個電話,心情有些緊張,她好象怕聽到確實的消息,怕 看到護照、簽證等一類將最終支配她命運的那些東西。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還要猶 豫,而且,還有「一份不為人所知,不為人理解的痛苦:她真的不愛他。但真的去 了日本,就不能不愛了,可是…… 愛,難道真有這麼重要嗎?! 佳麗不讓自己再無窮無盡地想。沒有比這種「想」更苦惱的事了。 撥電話不順利,先是占線,後來又沒人接了,佳麗又耐心等了半個小時,總算 接通。 「你是?……」 「我是譚佳麗。您找我……」 「喔,……你去哪兒了?你們劇院的人說,你有好幾夜沒在灰樓裡住……」他 母親的話語,明顯地有著不信任的猜疑。 「我回家幾天」。佳麗理直氣壯地回答。 「怎麼沒請假?」他母親好象並不相信。 「……」佳麗被這種莫明其妙的懷疑和盤問激怒了,又不能表現出怒,她真想 掛了電話。她沒話可說了。 「佳麗,我們是關心你……有些風言風語的,我們也昕到一些……不過,你劇 院的程琳琳導演向我們都解釋了,說了你的很多優點,我們很高興。你知道,日本 那種社會,資本主義的,去了以後……」他母親象在教育著她的學生,耐心又懇切。 佳麗握著話筒的手不由地鬆軟了。她沒有興趣再聽下去,心裡忽然湧出一種強 烈的反感。她替她的兒子向程琳琳來調查了?!什麼「風言風語」,什麼「很多優 點」,無論你說什麼,我譚佳麗就是譚佳麗,不需要別人來估價,又不是賣給你們 家!她用力咬住嘴唇,怕控制不住自己,沖出激烈的心裡話。 「……昨天,我們又接到他大伯的長途電話。他大怕真為你們費心了,到了那 兒,你們要好好感謝大伯……我說了,你能幹,你能照顧好一家人……」 佳麗冷冷地聽著,象聽著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她聽得漠然,又聽得坦然。 頃刻之間突然佔據她心靈的決定,把長久以來的猶豫一下子掃蕩了。就是這接電話 的瞬間,使她明白,比護照、簽證更重要的是自尊,是自己對自己的愛護與珍重! 僅僅是幾天之前,在那個小俱樂部的小舞臺上她所受到的尊敬、擁護和今天的這個 電話,象一道黑白分明的界,劃分了她的價值。何去何從的選擇,便不容顧盼地確 定了! 宋博插上門,呆呆地坐著,心情有幾分怪,不知是惆悵還是沉重。剛才,方芸 興沖沖跑來告訴他,演員部黨支部開會,研究了組織的發展工作,準備考慮他的入 黨申請,希望他在最近兩天再寫一份思想彙報,方芸很激動,臉微微漲紅著。 怎麼寫「思想彙報」?宋博一向是小灰樓裡的頭號「詩人」、「秀才」,卻為 一份「思想彙報」而感到為難了。入黨?真的要吸收他入黨?宋博只覺得心裡不安, 很不安。 「入了黨,去坐行政辦公室,能在劇院當個小頭小腦,也行啊!」蔡明星坦率 地說過。 宋博不承認這是他為自己安排的去向,但又不得不承認,在眾多的選擇中,他 也只能如此…… 佳麗等在胡同口的燈柱下。 該去聽蔡明星的「大獎賽」。她獨自留在灰樓裡,急急忙忙給他寫了一封長長 的信,說了她全部的想法並明確地告訴他,「我不想去日本了。」理由很多。但無 論寫出多少條理由,他都不會理解。所以,她乾脆不寫理由。決定了,象甩了個包 袱,佳麗才感到渾身都輕鬆、自在。她把「決定」悄悄告訴了曉玲。曉玲不覺得意 外。 「以後怎麼辦?」 「象你一樣,找個合適的人就出嫁,」佳麗玩笑著說。 「不許你這樣。」 「為什麼?」 「我是不得已……」曉玲的眼神有些憂鬱,「你比我強得多,你能好好演出來, 以後……」 「別談以後了,」 「以後」究竟是什麼?小時候,她覺得「以後」是一碧天空,有星星、月亮、 太陽,還有五彩絢爛的雲,能使人邏想無窮,但漸漸地,「以後」不再是天空,變 成了腳下的這片大地、田野、道路、河流,還有枯井、沼澤、荊棘,一切都是現實 的。而「以後」的路,就是從現實中一步步趟出來的。 夜空晴朗,金黃的月亮,象一彎新鮮的香蕉,誘人地懸掛著,灑下明晃晃的光, 清晰地照著地面的一切,樓房、車輛、行人。 「黑影」還會出現嗎?佳麗繼續等著,她很想把發生在小縣城那個俱樂部劇場 裡的情景,繪聲繪色地講給他聽。她一定要講給什麼人聽,來分享她的滿足與感慨。 但等了很久,「黑影」沒有來。他為什麼還要未呢?也許,那奇怪的「黑影」再也 不會出現了。 佳麗憾憾地站著,陪伴著那恨孤零零的路燈。 鄧大光和丘曉玲天天在收拾「新房」,用藍色塗料,粉刷了牆、天花板,一片 藍瑩瑩的。 「象個水晶宮」,曉玲還是感到滿足,「總算有間屋,十六平方米呢,不小了。」 她小心地泥補了牆上的一條條縫,連一些縝密的紋路也無一遺漏地抹掉了。 星期天,童浩、亞明等借了食堂買菜用的破板車,幫著鄧大光從家具店運回一 套價廉物美、式樣新式的組合家俱,一壁櫃子,連著一張小巧的寫字臺,另外還有 一張彈簧床, 兩把椅子,簡潔、實用,再抬進一隻150升的雙開門電冰箱,灰樓裡 這間唯一的「大屋」也完全飽和了。 佳麗、許萍也天天陪曉玲跑商店,採購了一些小家庭必須的日用品,還扯了好 幾丈裝飾布做窗簾、床罩、枕套,布的圖案,是一扇扇寬大的芭蕉葉,米色和褐色 交錯相襯,顯得雅致,還頗有亞熱帶叢林的氣息。 新郎新娘的服裝,是程琳琳請《寶船》劇組的服裝設計師傅定做的,大夥兒湊 的錢,作為共同贈送的一份禮物。這是許萍的主意,她擺點資格,自稱」過來人」, 有些經驗要大家遵循,並草擬了兒條規定,比如:參加婚禮者必須穿戴自己最漂亮 的服飾:攜帶鮮花一束,要學唱「婚禮進行曲」,還要唱得象教堂裡風琴彈奏的一 樣聖潔、典雅。又比如,婚禮上,每個人都要向新娘、新郎發佈一條自己的、又足 以使大家震驚或歡欣的「新聞」,這是「規定」中最難做到的。有人表示了小小的 「抗議」: 「允許個人保留秘密,不得侵犯人權!」 但「婚禮委員會」,強烈地把「規定」抄寫成條文,張貼在小灰樓過道裡。 仿佛在等待著一個隆重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