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文夫 > 圍牆 | 上頁 下頁


  「他們最怕的是響聲,如果在牆頭上加個小屋頂,鋪瓦片,做屋脊,兩邊都有出簷,小偷一爬,那瓦片嘩啦啦地掉下來,嚇得他屁滾尿流!」

  「哎呀,這比栽尖角玻璃管用,現在的小偷都是帶手套的!」

  技術員從審美的角度出發:「對,平頂圍牆也難看,應該戴頂帽子。斗笠式的。」他把地皮上的草圖全部踏平,拿起瓦碴來把整個的圍牆重新畫了一遍,加上一個小屋頂,那屋脊是弧形的。畫完了把瓦碴子一扔,「小馬,這座圍牆如果得不到滿堂彩的話,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倒寫在圍牆上,再打上兩個叉叉。」

  人們圍著草圖左看右看,一致稱讚。

  馬而立也是滿心歡喜,但是眼下還顧不上得意。他幹事喜歡一口氣到底,配玻璃還忘不了買油灰泥,造圍牆怎麼能停留在圖紙上面:「喂,不要王婆賣瓜啦,造起來再看吧,什麼時候動手?」

  站長盤算了半晌,又向作業組長們問了幾個工區的情況:「這樣吧,給你擠一擠,插在十五天之後。」

  馬而立跳起來了,收起磚頭上的手帕擦擦手:「那怎麼行呢?我已經在會上作了保證,一個星期之內要修得好好的!」

  站長唉了一聲:「喏,這就難怪人家說你辦事不穩了,修建站軋扁頭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瞭解,怎麼能做這樣的保證呢!」

  「瞭解,太瞭解了!老實說,如果瞭解不透的話,還不敢保證呐。怎麼樣,你有沒有辦法安排?」馬而立向前跨了一步,好像要把站長逼到石灰池裡去。

  站長還是搖頭:「沒有辦法,來不及。」

  「好,你沒有辦法我就來安排了。先寬限你們三天,星期六的晚上動手。你們出一輛卡車把材料裝過來,把碎磚運出去,派十幾個小工清理好牆基。星期天多派幾個好手,包括你們各位老手在內,從早幹到晚,什麼時候完工什麼時候歇手。加班工資,夜餐費照報,這香煙嘛——沒關係,我馬而立三五包香煙還是請得起的!」

  「啊哈,你這是叫我們加班加點!」

  「怎麼樣,你們沒有加過嗎?難道還要我馬而立辦酒席!」

  「那……那是交情賬,半公半私的。」站長只好承認了。

  「我們是大公無私,只求大家給我一點兒面子。」馬而立歎氣了,「唉,我這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人家都怕我辦事不穩,可我偏偏又喜歡性急。現在到了一個新的工作崗位,如果第一次下保證就做黃牛的話,以後還有誰敢相信我。幫幫忙吧,各位。」馬而立開始懇求了,辦事人員經常要求爺爺拜奶奶,那樣子也是怪可憐的。

  作業組長首先拍胸脯:「沒問題,我們包了!」

  「祝你一帆風順,馬而立!」

  十分細小而又複雜的圍牆問題就這樣定下來了,前後只花了大約半個鐘頭。

  到了星期六的晚上,設計所的人們早就下班走光了。設計所門前拉起了臨時電線,四隻兩百支光的燈泡把馬路都照得灼亮。人來了,車來了,磚瓦、石灰、琉璃磚裝過來;垃圾、碎磚運出去。足足花了四個鐘頭,做好了施工前的一切準備。星期天的清早便開始砌牆,站長、組長個個動手。那技術員慎重對待,步步不離;在設計所的門前砌圍牆,等於在關老爺的面前耍大刀,沒有兩下子是不行的。他左看右看,遠看近看,爬到辦公室的樓上往下看,

  從各個角度來最後確定圍牆的高低,確定琉璃磚放在什麼地位,使得這座圍牆和原有的建築物協調,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很適意。

  星期天機關裡沒人,馬而立忙得飛飛,還拉住看門的洪老頭做幫手。泡茶,敬煙,尋找各色小物件:元釘、鉛絲、棉紗線;必要時還得飛車直奔雜貨店。這裡也喊小馬,那裡也喊小馬;這小馬也真是小馬,誰喊便蹦到誰面前。

  砌牆的速度是驚人的,人們追趕叫喊,熱火朝天,惹得過路的人都很驚奇:

  「這肯定是給私人造房子!」

  「不,他們是在技術考核,真傢伙,要定級的!」

  砌牆比較方便,如果是用新磚的話,速度還會更快點。等到砌琉璃磚和小屋頂就難了,特別是屋頂,細活兒,又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拉上去。小瓦片得一壟一壟地擺,尺把長就得做瓦頭,擺眉瓦,擺滴水。本來預計是完工以後吃夜餐,結果是電燈直亮到十一點。

  馬而立打躬作揖,千謝萬謝,把人們一一送上卡車,然後再收起電線,拾掇零碎,清掃地皮,不覺得疲勞,很有點得意,忍不住跑到馬路的對面把這傑作再細細地欣賞一遍。

  夜色中看這堵圍牆,十分奇妙,頗有點詩意。白牆、黑瓦、寶藍色的漏窗泛出晶瑩的光輝,裡面的燈光從漏窗中透出來,那光線也變得綠瑩瑩的。輕風吹來,樹枝搖曳,燈光閃爍變幻,好像有一個童話般的世界深藏在圍牆的裡面。抬起頭來從牆頂上往裡看,可以看到主建築的黑色屋頂翹在夜空裡,圍牆也變得不像牆了,它帶著和主建築相似的風格進入了整體結構。附近的馬路也變樣了,好像是到了什麼風景區或文化宮的入口。馬而立越看越美,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辦得最完美的一件大事體!他也不想回家了,便在樓上會議室裡的長沙發上睡了下去。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好好地休息了,這一覺睡得很沉,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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