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省委書記 | 上頁 下頁 | |
一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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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開宸笑道:「一萬三千字?他們想要我的命?現在動輒上萬言。諸葛亮的前後出師表一共才多少字?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才多少字?」 焦來年笑道:「他們說,這還只是第一部分……」 貢開宸搖搖頭笑道:「好嘛,存心跟我們這些人過不去。啊?」 「那我讓他們認真壓縮一下,搞一個梗概給您?」 貢開宸忙又搖搖頭說:「不用了。一萬三千字要真能把WIO這麼個大問題說清楚,說透徹,說出一點跟我們K省相關的真道道,也行。先別讓他們壓縮。我儘快抽時間看看。這兩份東西,讓辦公廳同時送全體常委。另外,從省內外選十四五個這方面的專家,也請他們看看這兩份材料。到時候,除了請常委們討論,也分別聽聽專家們的看法。」 焦來年又說:「另外,省紀委周書記派人來送了一盒錄像帶,是紀委工作組的同志跟朱海峰談話的現場情況。說是您要的。」 貢開宸忙點點頭:「是我要的。我馬上看。」 焦來年又說:「唐廳長也派人送了一份材料來。是要請您親啟的。」並拿來一把裁紙刀,要替貢開宸把它拆開了。 貢開宸打量了一眼那個密封函件,忙說:「別動它。你給我要唐廳長。」焦來年立即要通唐廳長後,貢開宸在電話裡說道:「老唐,你那個郵包裡是什麼玩意兒?我告訴你,修小眉的材料我不看。別說了。一會兒,你派人來取回去。」隨即掛斷電話,並吩咐焦來年:「一會兒把這個郵包退給老店。」焦來年猶豫了一下,分析道:「唐廳長這麼執著地想請您看,一定是有什麼原因……」貢開宸卻說:「什麼原因,我也不看。」焦來年還想說些什麼,貢開宸立即板起了臉:「我讓你退就趕緊退,哪那麼多廢話?告訴你,背著我也不許你插手這件事。聽清楚了沒有?」 焦來年忙點頭答應。這時,外間屋裡響起了電話鈴聲。不一會兒,去接罷電話的焦來年匆匆跑來,神色有一點慌張地報告道:「紀委工作組的同志報告,宋……宋海峰絕食了……」 73 本來按中紀委專案組同志的意思,他們是想要把宋海峰轉移到K省以外的地方去實行「雙規」的。所謂「雙規『,就是在規定的地點、規定的時間內,讓被審查的人說清楚自己的問題。後來不知道又因為了什麼樣的原因,沒轉走,在省城西北部一個大山的深處,找到一幢年代比較久遠的小樓,把宋海峰送到那兒」住「下了。據說這小樓還有段非比尋常的」身世「——當年是國民黨某戰區司令部長官公署下屬的一個」留守兵團指揮所「。背靜的大山裡熱鬧過一陣。兵荒馬亂的歲月過去以後,這裡曾一度劃歸共和國某部委下屬的一個研究院使用。後來,」大三線」 「小三線「的問題被提到戰略的高度來籌辦,大批人馬開進,這兒曾相當地熱鬧繁榮過一陣。小鎮小街上的雞蛋和豬肉因此賣得比省裡還貴。一待大小」三線「問題過了景兒,機構、器物和人員相繼撤出,這兒再度冷落。小樓黑燈瞎火空關著,」但聞雞犬聲,不見人蹤影「的日子比」不聞雞犬聲,但見人蹤影「的日子要多得多得多。小樓跟前有個不小的院子。院子有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鐵門裡有十來棵瘦長的冷杉樹,高可俯瞰小樓樓頂。這裡的寂靜能讓你發怵。在院子裡稍稍地呆站一會兒,你總會突然覺得那幾棵瘦高的冷杉樹在微微地點著頭,像是有話要跟你說似的,特別是在傍晚時分,在那圓圓的並不明亮的太陽快要落到大山背後去的那一刻,你會覺得她們尤其無奈、淒婉和動人。 自從這兒被選作宋海峰的」雙規「場所後,院子裡就經常停著一輛警車,兩輛桑塔納2000,但仍然經常地見不到什麼人影。倒是早年就安居在某棵冷杉樹背後的那個老式雙杠上,經常出現晾曬的內衣內褲外衣外褲襪子毛巾什麼的,紛紛在微風中微微飄蕩,而常常晾曬在老式雙杠下的,則是一雙雙男鞋或女鞋…… 應該說,專案組為宋海峰安排的飯菜還是相當不錯的,甚至可以說是出乎人意料的精緻。餐具也都是上好的青花瓷製品。因為住得偏遠,為了保障宋海峰的生活和健康,專案組裡為此還專門配備了廚師和保健大夫。晚飯後,專案組的同志常常陪著宋海峰在院子裡散步。宋海峰抽的仍然是昂貴的中華煙,喝的仍然是最好的烏龍茶。他們經常很友好地在那個石桌上布下一局局「撲朔迷離」的象棋殘局。(宋海峰不打撲克。下象棋也只喜歡下殘局。他覺得,開宸和中局缺少刺激和懸念,就像那些平庸者平日裡過的日子一樣,只是一些很雷同的過程。他認為,只有殘局,每一步都面臨命運的結局——或被對方「殺」死,或者就「殺」死對方,充滿著命運無窮大的變數,這才「夠勁兒」。) 那天給他送飯,敲了半天門,他都不開。他的門規定是不上鎖的。專案組一進駐,他那個臥室門上原裝的老式斯匹林鎖就被拆除了。但每回專案組的人進房間去找他,都會很有禮貌地要敲敲門,依然像以往似的,聽到他在門裡說聲「請進」,他們才推門去跟他談話,說事。在組織沒做出最後的處理結論以前,在理論上,他仍然是「省委副書記」嘛。 但那天,宋海峰沒答理那兩下敲門聲。他閉目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腹部,枕頭旁還放著一本中華書局版的《錢注杜詩》。床頭櫃上的青花茶杯裡,一杯剛沏上的烏龍茶,正嫋嫋地冒著熱氣。門外繼續在敲門。他卻完全像是沒聽到的一般,繼續不加理睬。他並非睡著了。如果我們走近了看,還能看到他此時正一陣陣咬合著自己的牙關,借此竭力地去控制自己的情緒,也控制住從自己心底發出的那一陣陣顫慄,並且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從床上跳起。 「他絕食多長時間了?」貢開宸在電話裡問。 「有兩天多了……」省紀委的同志報告道。 「怎麼現在才報告!」貢開宸又問。 「一開始他只是說吃不下,沒食欲。我們想,這也挺正常,就請大夫給他開了點鎮靜藥、開胃藥,還特地搞了一些南方的水果給他。今天一早打掃房間的同志才發現,他把那些藥和水果全扔了。剛才送中午飯去,他連房門都不讓進了……」 「跟他談過沒有?」 「中紀委的同志正在跟他做工作……」 「好的。有什麼情況,隨時通報。」 第二天上午,消息傳來,宋海峰仍然在絕食,貢開宸告訴焦來年:「要車。馬上。」焦來年習慣性地答應道:「好的。」貢開宸又吩咐:「一會兒,你跟著一塊兒去。」焦來年仍習慣性地問:「要帶什麼材料?」貢開宸說:「不用。通知辦公廳,原定今天下午的那些日程安排,全推到明天。」焦來年點點頭說道:「好的。」然後還特地問了句:「宋海峰絕食的事,怎麼處理?」貢開宸說:「怎麼處理?我們這就去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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