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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但很可惜,案子目前只進行到這一步,後續的線索全都中斷了……」

  說到這裡,趙五六歎了一口氣,端起茶杯剛想喝,卻發現今天沒給邵長水準備茶,便起身要去沏茶,但讓邵長水攔住。邵長水自己去沏了茶回來,安慰趙五六道:「案子還是有了很大進展。起碼能認定勞爺是被謀殺的,光這一點,就足以告慰勞爺九泉之下屈死的冤魂了……」邵長水原想是安慰一下越說心情越沉重的趙總隊的,沒料自己也說得感傷,反而一時間有些不知再說些什麼才好,競怔怔地沉默起來。

  過了一會兒,邵長水問:「和順麵館的那個女老闆呢?放了吧?」

  趙五六說道:「那當然。我們就沒有刑拘過她嘛。怎麼拘人家?憑啥拘人家嘛。拘好拘,放就不好放了嘛。當時就考慮到了這一點。我們是『秘密』把人家『請』我們這兒來談話的。最後還跟她搞了個『約法三章』:一,要求她不向饒上都透露任何一點今天談話的情況。第二,要求她完全不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和規律。第三,完全按原樣出現在饒上都面前:如果能做到這幾點,我們也保證為她保守她的那些『隱私』。她當時顯得很緊張,不斷地問我們,饒上都是不是跟勞警官的死有關係。我們當然不可能正面去回答她。我只是告訴她,你必須堅信,我們找你談話,不是在鬧著玩。為了你的家庭,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們那生意紅火的和順麵館,你應該好好地配合我們工作。北京市一座老監獄,所在地的地名就叫『半步橋』,這很有點哲理。因為真理和謬誤,天堂和地獄,實際上往往都只差這麼半步。錯這麼一點兒,回頭都來不及。」

  邵長水問:「她咋表態?」

  趙五六說:「她是聰明人,還能咋表態?」

  邵長水又問:「饒上都沒任何感覺?這傢伙可油著哩。」

  趙五六說:「最起碼從表面上看,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表現出什麼異常。」

  邵長水沉吟了一下,問:「曹楠和齊神父咋樣了?沒讓他們為那材料的事負什麼責任吧?包括那個律師。」

  趙五六說:「暫時還沒有。整個案子還沒有徹底明朗嘛。估計齊神父和那個律師不會再有啥事:但曹楠這丫頭,真還說不好。」

  這時,邵長水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問道:「對了,祝磊寫的那個原件有下落了嗎?」

  趙五六說:「我就懷疑它還在曹楠手上:前一階段,一方面忙著跟對岸內務部打交道,一方面又考慮到她兩方面的傷都需要一點時間來平復,就沒再去接觸她……」

  邵長水忙問:「兩方面的傷?除了手藐上的那個傷,她還有啥傷?」

  趙五六笑道:「精神上唄。」

  邵長水忙應道:「那是那是。」

  趙五六默坐了一會兒,突然這麼說道:「中紀委最近又派人來了。」

  邵長水遲疑了一下,應道:「是嗎?」

  趙五六很沉重地說道:「這是第三回了……」

  邵長水又「哦哦」了兩下,就沒再說什麼。他知道上頭這是針對「顧立源」而來的。但他對這事還能再說啥呢?就是說了,他知道趙總隊也不會正面回應他的。顧立源畢竟還在位。而「來人」也並不表示他一定有問題。這一類事,在省直機關,向來都是特別敏感的問題,也是個被大家視為雷區的禁地。同仁們這一向都變得十分謹慎,風聲鶴唳的,很有些左顧右盼的意味。

  「東林還是有點太天真了……」趙五六突然沒頭沒尾地這麼感慨了一句。

  「……」這一回邵長水完全沒有回應。他只是垂下眼瞼默坐著,既沒有表示贊同,也沒表示反對。按習慣,他是應該「應承」一下的,贊同不贊同,說一聲「是的是的」,並無什麼大的妨礙。一向以來,他也都是這麼做的。許多人也都會這麼隨著領導的話應承一下。這是通例了。但今天邵長水卻保持了沉默。這一段日子以來,這個「東林」的問題,這個「勞爺」的事情,確實使他食不甘味,夜不成寐。對這位「勞爺」的態度,從敬而不解,到敬而有所解。有一度,他也曾像趙總隊一樣,覺得老人家有點「過於天真」。但近來,尤其出了一趟遠差再回來,重新感受身邊的一切,他發現自己的內心已然在悄悄地發生一種變化。

  他不能簡單地用「成熟」或「蛻變」來界定這種變化。也不能用「更為內向」或「更加深沉」來描述它的趨向。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進入三十歲後,他似乎不再為什麼事而感動。他覺得應該感動和激動的事情,自己基本上都經歷了,剩餘下來的,只有一件事需要自己去做了,那就是好好幹,埋頭幹,不要也不必再東張西望了。但最近他發現自己,「不對頭了」,居然重新開發了這個「感動」的功能……重新有了許多的「感受」……他忽然發現,「勞爺」是非常值得自己感動的。為什麼?一時他還說不清……也許……勞爺是有一點太天真……但是,當人和人類完全失去了他們最後一點的「天真」以後,他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沒有?按說,邵長水從小就屬￿那一類最聽話、最不天真、最成熟的「孩子」。忽然要為勞爺的天真辯護起來,他自己難免都有點惶惑。說不清。而能說得清的大概也就是這一點:細細想來,自己真的挺為勞爺的「天真」而感動……

  他當然不會公開地在總隊長面前去伸張這一點,不會讓總隊長感到難堪。他適當地保持了沉默。但他清楚,自己已經發生了變化……

  聽完趙總隊講述的第二天,他就返回會戰指揮部去了。走以前,他帶著慧芬,帶著兩個孩子,去勞爺家看望了泉英嫂子和小小。泉英嫂子和小小還留他們在家吃了頓飯。等他結束了那邊的會戰,回到省裡,勞爺這案子又有了突破。這突破還真來得有點「偶然」。那個「部門經理」在對岸被殺後,這邊通過國際刑警組織,正式去了個公函,「請求」對方協助緝拿元兇。我們不相信這位「部門經理」真的是被什麼小偷蟊賊殺害的。但兇手畢竟在人家的土地上。人家也答應我們繼續追查。但到底能使出多大的勁來幫我們追查,又能追查到什麼程度,我們也就只能等待,聽天由命了。萬萬沒想到的是,事情很快有了結果。這真是老天爺在幫忙。

  對岸因為要搞幾年一度的地方蘇維埃選舉,內務部為保證選舉的正常進行,淨化選舉環境,對各種各樣的刑事犯罪活動集中進行了一次拉網式的打擊。就在這次打擊活動中,應了我們的一句老話,叫「摟草兼打兔子」,挖出了一個黑社會團夥。這團夥的頭目是從中亞地區某國「盲流」到此地的一個中年人。在交代他一系列的「罪行」時,捎帶說到了這麼一檔子事:曾有人出錢,讓他們幫著處死過一個做木材生意的「基達耶」——中國人。這句話立即引起了內務部刑偵局局長達維多夫的注意。他很快把這情況通報給了他的「好朋友」陶裡根市公安局局長。陶裡根市公安局的局長立即又向省廳傲了報告:在核對了時間地點後,確證了被他「處死」的那個中國木材商人就是那位「部門經理」。趙五六親自趕到對岸,在對方內務部的協助下,審訊了那個中亞「盲流」來的案犯,終於搞清了那個出錢買兇殺人滅口的人就是饒上都的專車司機。

  一個專職司機也許會過得比較寬裕,但他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的錢來「買兇殺人」?

  幾乎所有的人都想到,在他背後一定還有一隻「黑手」。

  但在審訊中,這位專職司機把所有的事都攬到了他一個人身上。買兇殺害那個「部門經理」的是他,通過這個「部門經理」買通那個遠房親戚殺害勞爺的也是他,派人去邵長水家盜竊那張拓片的同樣是他,密謀策劃炸銀行殺那個保安的,都是他……

  問他為什麼?

  他說從姓勞的這「老×樣子」一到公司,「他們」就看出他不是什麼好來頭,是存心來跟饒總作對的,存心要讓他們大夥沒好日子過。他說,在公司裡,想收拾這個姓勞的「老×樣子」的人,遠不止他一個。「他們」不懂,這「老×樣子」管那麼多閒事,幹嗎?自以為當了幾天警察,穿了幾天老虎皮,就沒人收拾得了他了?他說,操,這世界不就是你撈我撈大夥一起撈嗎?沒撈你口袋裡的,你管那麼多閒事幹嗎?

  問他,你怎麼知道那拓片藏在邵家?

  他說,我聽說的。

  問他,你聽誰說的。

  他說,忘了。

  問他,你怎麼知道銀行保險櫃裡藏著那份材料?

  他說,我聽說的。

  問他,你聽誰說的?

  他說,忘了。

  問他,你炸那份材料幹嗎?

  他說,好玩唄。

  問他,好玩,還要殺那個保安?

  他說,我不殺他,他就會供出我。他不死,我就得死。我想活,他就得死。

  問他,那麼些重要的內部情況你全都是。聽說」來的。你說你這話能讓人信嗎?

  他說,信不信由你。說不說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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