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問遍了看守所所有相關的同志,都問不出名堂。他們只肯定祝磊寫過一份很長的材料,但寫完後,再要找它,就突然找不見了。他們證明,勞爺沒有到看守所去接觸過祝磊。他想接觸,也不可能讓他接觸。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實際上他也沒去。他一個老警察,當然是懂這裡的規定的。既然池沒去過看守所,也沒接觸過祝磊,那麼這份材料七搞八搞地最後是怎麼落到他勞東林手裡去的呢?這裡總得有個通道啊:總不能跟變魔術似的,吹一口氣,就從看守所挪到他勞東林那兒去。但看守所的同志一口咬定,這個階段從來也沒有一個外人進入過祝磊住的號子……只發現了一個人……一個神父……」

  「一個神父?」邵長水差一點又大聲叫了起來。

  「是,一個神父。」

  「神父怎麼進了看守所?」

  「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再追問,才知道,這是祝磊提出的要求。他想在就刑前,找一個神父探討一下生和死的問題,以求得心靈最後的安撫。」

  「在生命的最後關頭,這麼個高學歷的副市長轉而尋找宗教的心靈庇護了?可能嗎?」

  「倒也不是不可能:現在這些中青年領導幹部,包括你我這樣的在內,並沒有像老一代那樣,經歷持別嚴格的、甚至可以說都有些殘酷的政治磨煉和現實汰選。有些人的並遷真的只在某些上層領導的一念之間,就會發生極大的起落。為此,某些年輕幹部的信仰根底,精神寄託都比較浮泛,很容易動搖和轉移,甚至都很相信天命。他們中間,請算命師替自己算命,預測前程,禳解災禍的,大有人在。而這樣的事情在各地都可以說並不稀罕。我還聽說過這樣一檔子事,不知道你注意過沒有,省電視臺每年春節晚會上都有一個黑黑胖胖的中年漢子,穿著紅西服,坐在貴賓席上。每回晚會都會給他好幾個特寫鏡頭。據說這黑胖子就是省內一個特別著名的星相大師,是省電視臺台長的好朋友,常在一些省市領導的家中出入,為他們測算官運。這幾乎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所以,當看守所的領導聽祝磊說,想找個神父來談談,也都沒覺得有啥不正常。立即把他的要求報告給市監獄局。監獄局領導覺得這事太重大。不敢做決定,又往上報到市里。最後主管這方面工作的市領導批示,鑒於祝磊的特殊身份,滿足他的這個要求……後來祝磊就點名要聖西堂的神父到看守所來跟他談話……」

  「聖西堂的神父?齊德培?」

  「對,就是那個齊德培。」

  「他過去跟齊有過接觸嗎?」

  「經瞭解,出事前,他從來沒跟這位齊神父有過接觸。」

  「那他從哪裡知道這個齊德培的?為什麼一定要點著名地要他?這裡一定有鬼!」

  「作為一個前副市長,雖然不信教,沒接觸過宗教界人士,但他還是有可能知道市內幾個大教堂裡的主要神職人員的。但點著名地要某一個人,這無論如何是有一點讓人起疑的。後來我親自又去看守所做了一番瞭解,又發現了一點兒破綻。」

  「哦?」

  「我瞭解到,他這個要求是突然之間提出的。提出以前,沒有一點要『皈依宗教』的跡象,甚至都沒有跟同一號子的人談論過什麼宗教問題。但有一天他突然就提出了這個要求。」

  「在這一天前,發生了什麼事?」

  「是啊,我就向曾跟他同一號子裡的服刑人員和看守所裡的管教法警瞭解,在這一天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開始他們也說不出啥來,覺得那幾天裡一切都很正常,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但無意間談的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們說那天之前,祝磊見過他的辯護律師。我就追查,那個律師當天跟祝磊到底談了些什麼。我問了當時在場的一個法警。他說詳細的記不住了,但大概的印象,他倆都在談上訴的事,祝磊還問了一下家人的情況。祝磊跟他的妻子關係並不是太好!但他非常喜歡、也很為自己那個即將中考的兒子擔憂。除此以外好像並沒有談什麼不該談的內容。我馬上調來當天當時的電子眼監視錄像帶,一開始也沒看出什麼名堂。我反復看,一點一點地在慢放中過濾每一個鏡頭和畫面,終於發現,有一個瞬間,那個律師突然低下頭,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什麼。因為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他說的那句話沒能錄下來。肯定是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因為從畫面上看,祝磊聽得特別聚精會神,而且還有一種欣喜和驚詫的神情從他瞼上一掠而過。我複製了一盤這錄像帶,讓總隊技術科的同志對這一段畫面的音像做了放大的技術處理和分析,原來十分低沉和模糊的聲音中。隱隱約約地能聽出『神父』兩個音來,然後又讀他們的唇語,基本上能讀出『齊德培』三個字……」

  「啊,這太關鍵了!」邵長水興奮地叫道:

  「是啊,我立即找到這位律師。不等我放錄像,只是把錄像帶往他面前一撂,他就什麼都招認了。確實是他提示祝磊,向看守所方面提出要求,見神父齊德培。這是他目前惟一既可以見到、在見的過程中又可能不會受到太嚴密監視的外人。在這一點上,即便是律師也沒那麼『方便』。也就是說,即便是律師,要想從祝磊那兒帶出什麼東西,目標也太大了。」

  「哦,他們是通過神父把那份材料帶出來的?」

  「是的。神父去見祝磊,總要帶聖經去,再帶些說教的書籍和材料。雖然他進出號子也要接受檢查:但對這樣一類極少在看守所出現的人物,又是神職人員,又是領導特批的人,年輕的法警們很自然地有一種恭敬的心理,檢查了一兩回,沒發現啥問題,以後的檢查就隨意多了,而材料就是這樣被夾帶出來的。」

  「律師為什麼要他把材料夾帶出來?」

  「這事的根子當然不在律師身上。當然是有人去找到這位律師,讓他給祝磊遞這個信息,做這樣的安排的。」

  「誰?曹楠?」邵長水的心又格愣了一下。

  「對,就是這個小丫頭。」

  「我的天呐,她在這件事情中卷得那麼深?為什麼?」

  「是啊,是得認認真真問一個為什麼了。所以最近我才對她上了些手段嘛,就是要搞清她在這個案子中到底在扮演著一個啥樣的角色。前兩天眼線報告,她和那個齊德培可能要『出逃』……」

  「出逃?」

  「我只是借用這個詞兒而已,準確一點地說,應該是『出走』。小丫頭很機敏,可能感覺出些什麼來了,想拉著那位齊神父一起上外頭去躲一躲。今天在火車站,讓我給截住了。」

  「您……用啥理由截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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