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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八 又一次失算

  又一個七天。邵長水和他的助手們還是沒能破解了這堆英文字母。甚至找到工大一位專門研究數論和博弈論的教授,整整向他請教了一個晚上,後來經趙總隊同意,又把那些英文字母留在教授那兒,讓他關起門來研究了兩三天,也沒整出啥名堂。最後教授無奈地說,如果你們仍然堅持認為它是個「密碼」,我就只能這麼說了,編制這個密碼的人,如果不是這方面的天才,就是一個完全不懂這一行遊戲規則的「野才」。還有一種可能是,他使用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密碼」,只是借用了某一種代碼系統的編碼方法,在使用時,把那個系統的專用符號轉換成了英文字母而已。因此,只要能知道他使用的是哪種代碼系統,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真是廢話。我要知道勞爺用的是哪一種「代碼系統」,還用得著來勞您大駕嗎?這話,邵長水當然只能在自己心裡嘀咕,大面上他還是非常謙虛地請教道:「依您看,他有可能使用了哪種代碼系統?」

  「這就不大好回答了。我不是研究代碼的專家。而且,世界上已經和正在投入使用的代碼系統多得一塌糊塗。」帶有濃重南方口音的教授謙和地回答道,「但我傾向於從日常生活能接觸到的那些代碼系統中去尋找對應的破解路徑。這個問題,我想應該不會太複雜。」

  於是,問題又回到了它當初的起始點:應該對問題進行簡約化處理。但是,究竟應該朝哪個方向去尋找這個「簡約」點呢?當今世界雖然繽紛繚亂,形形色色,但大略都可劃歸兩大類型,除了「複雜」,就是「簡約」了。而且這兩大陣營之間也並沒有劃定絕對的界限。任何一個「複雜」相對一個更複雜的東西就是「簡約」。而任何一個「簡約」相對一個更「簡約」的東西來說,它又可以說是「複雜」的。所以,只說是尋找「簡約」,這範圍還是太大太大。

  但教授的提示中,有一點卻是很有啟示性的:他說「我傾向於從日常生活能接觸到的代碼系統中去尋找對應的破解路徑」,這裡,「日常生活」這四個字非常重要。教授也充分估計到,這個「編碼人」(邵長水向教授扼要地介紹了勞爺的基本情況,但按保密的要求,始終沒跟他具體透露這人到底是誰),既然從來沒接受過正規的編碼訓練,也沒接觸過這方面高深的理論,更不是這方面的專門從業人員,那麼,他很可能是從他所能涉足的「生活領域」裡,得到某種編碼啟示的。

  也就是說,到勞爺的日常生活圈子裡去尋找他可能接觸得上的那個「代碼系統」。

  如果這個偵破思路是正確的話,那已經極大地縮小了應排查範圍。應該承認,這個想法既具有重大的突破性,也具有重大的建設性。

  邵長水把這個思路跟兩個助手一說,當即獲得了他們的認同。這是發生在第二個限期第六天晚上的事。因為離最後期限只剩一天多一點的時間,已經連續奮戰了十來天的他,不顧疲勞,連夜去找到趙總隊,當面把這新獲得的思路向趙總隊做了詳細彙報,希望能得到總隊方面的「寬限」,再給點時間,讓他們再做一次努力。哪怕是最後一次努力也行。

  聽完邵長水的請求,趙總隊沒有馬上答覆;只是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慘然一笑道:「想法倒是挺好。不過,晚了……」

  「不能算晚嘛。」邵長水趕緊申辯,「還沒過最後期限嘛。通過前一階段的工作,我們抓住了一個新的偵查方向。這也算是階段性成果嘛。如果領導覺得我們新確定的這個偵查方向還是有點希望的,再給點時間也不為過。」

  「……」趙總隊定定地打量了一下邵長水,他那多肉寬大的臉龐上突然顯現出一種少見的僵硬和無奈的神情,給人的感覺,他似乎是有話要說,又似乎不忍心在這節骨眼兒上把這話說出來打擊對方似的。就那樣,仍看得出,這一刻他內心相當矛盾地掙扎了一下,然後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道:「這樣吧,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半個小時。不會太長。反正,我沒回來前,你別動窩。一定等著我。」

  邵長水知道趙總隊是要就「寬限」問題,當面去請示更高的領導。

  半個小時過去了,趙五六沒回來。又過了半個小時,還沒回來。邵長水有點急了。經驗告訴他,在領導那兒扯皮的時間越長,說明遇到的麻煩越大。又過了一會兒,趙總隊果然一臉沉重地走了進來,坐下後,稍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緒,細心地斟酌著用語用詞,對邵長水說道:「今天你不來,我原本也是要找你當面談的。這一階段,你幹得挺不容易。甭管是在陶裡根,還是在會戰指揮部,還是在武警培訓基地……幹得都挺努力。我還是那句話,你的情況,組織上是瞭解的。現在的問題是情況發生了變化,我們就得去適應變化了的新情況。現在的新情況是,上頭決定撤消有關『勞東林同志非正常死亡』的一切專案調查……」

  邵長水的心狂跳起來,忙問:「撤消一切調查活動?包括我們這個解碼小組?」

  趙總隊平靜地答道:「是的。包括你們這個解碼小組。上面要求立即將這個決定傳達到相關的每一個人員,而且還要求,從傳達的那一刻起,該決定就立即生效,不得有誤。」

  看來情況真的是「相當嚴重」、「相當緊張」了。而且,很明顯是驟然間變得「嚴重」和「緊張」起來的。一個多小時前,趙總隊的口氣還沒這麼生硬和沉重嘛。這一段時間裡,上頭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使得「風向」一下子發生了如此急劇的變化?到底怎麼回事?

  政治上非常成熟老到的趙總隊,當然是不會向自己的部下進一步透露這方面的詳情和細節的。

  如果僅僅是撤消專案覆核,那倒也罷了,上邊會不會再進一步追究這個「謀殺」論首議者的責任?如果要追究,會不會追究到他邵長水頭上來?這是這一刻邵長水最關心的事。

  那麼,現在該不該拋出那個「拓片」來為自己「正名」了?

  邵長水的腦子飛快地旋轉起來。在急速地權衡一番後,他果然冷靜了許多,覺得在拋出那個「拓片」前,還得搞清楚一個情況,那就是總隊和省廳領導目前對自己的態度到底有沒有發生變化;如果有變化,又是一種什麼性質的變化。到這時候,邵長水當然已經比較清楚地意識到,「勞爺事件」只是某座巨大的黑色冰山露出海面的一個尖角而已。這座「冰山」既不是總隊和省廳製造的,也不是總隊和省廳能「化解」的。它轟隆隆挾帶起閃爍著雷電的烏雲,伴隨著觸空的濁浪,以吞噬世間一切活物的霸氣,向海岸線拍來。

  勞爺好像是有意要去阻擋它,卻成了第一個犧牲品。他邵長水本是無意中被卷到這浪濤中來的,但現在看來,他很可能會成為「第二個犧牲品」。他當然不能就這樣心甘情願地成了這「犧牲品」。如果有人根據他一貫以來任勞任怨的作風,就認定他是一塊能讓人隨便捏來揉去的麵團,那他們肯定大錯而特錯了。當然,他也不會蠻幹。只要沒有人逼他去蠻幹就行。

  「那,一會兒我就去培訓基地,通知那兩位同志,讓他們馬上回原先的科室。勞爺的那兩件東西,怎麼處置?」他問。

  「還交給我。」趙總隊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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