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你能冷靜地聽我說一句嗎?你自己也說,躲是躲不長久的。你越躲,他們越來勁兒,咱們越被動。與其這樣,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跟他們周旋。說到底,咱們在上邊還有朋友,還沒到那個一點周旋餘地都沒有的地步。你說呢?說不定,大大方方還真的過了這道鬼門關。」

  馮祥龍呆坐了一會兒,好像是下了決心要公開去跟那一幫人「周旋」了,便說:「……如果我真去自首,你還得跟我辦公室的小汪說一聲,前兩天有個魚的事兒,讓他千萬別上外頭去瞎叨叨。」

  杜海霞忙問:「咋又整出個魚的事兒了?」

  馮樣龍極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就別多問了。」

  杜海霞沒敢再問下去。其實事情是這樣的,前不久,馮祥龍在公安上的幾個哥們兒給他透信說,在市刑偵支隊重案大隊當副大隊長的方雨林這一段跟他特別過不去。馮祥龍覺得這小子太不近「情義」。「他妹妹下崗,我還好心好意把她招進公司。嗨,他可好,整個把我這好心當驢肝肺賣了。」他一打聽,聽說方雨林的這個妹妹也不是個什麼「東西」,進了公司就跟那個廖紅宇攪和得挺緊,在橡樹灣基地沒起「好作用」。

  聽說她這一段閑在家裡跟幾個小姐妹販魚哩,經常到公司屬下的一個水產品基地躉魚。馮祥龍就起了個「歹心」,讓那個水產品基地給了她一批變質的魚,想小整她一下。馮祥龍還安排小汪,假如她那邊真出了事,比如說有人吃她的魚中了毒,就讓報社那些要筆桿子的哥們兒姐們兒,好好地給她來幾篇,好好地臭臭這不知深淺的「丫頭片子」,也刹刹那個「方隊副」

  的威風。

  臨走前,馮祥龍讓杜海霞坐在自己面前,輕輕地撫摩著她的手,足足有十來分鐘沒說話。最後,再三再四地叮囑:「甭管他紀委姓孫的省委姓章的有什麼道法,只要你這兒不出問題,他們就不能把我把你怎麼著。你得向我保證,一定馬上去把這幾年保存的私賬燒了。他們沒憑沒據,咬不下我一根毛!

  現在不跟文革時那樣了,不能只憑當官的一句什麼話就把人判了斃了。得有證據!你聽明白了沒有?咱們得把所有那些可能被他們拿去當證據來整我們的東西都毀了。趕緊!聽明白了嗎?」

  杜海霞認真地點了點頭。兩個人又接到一塊兒小纏了一會兒,馮祥龍這才丟開杜海霞,大叫一聲:「走,不走是狗熊!」扭頭就走了。杜海霞獨自聽著他「噔噔噔」的腳步聲遠去了,一時也顧不得那許多的哀怨、悲戚,趕緊把房間稍稍整理了一下,打電話請人替她帶隊去商學院,自己便匆匆往郊外趕去。

  六十二

  杜海霞從小是她一個姨媽帶大的。姨媽在近郊一個鎮上住。姨夫臨街開了一個修理家用電器的小小不然的門市。開門市所花的錢是杜海霞當服務員時攢下的血汗錢。後來杜海霞跟上了馮樣龍,手頭寬裕多了,一再地勸姨媽姨夫關了這門市,搬城裡去享幾天清福。他倆就是不搬。是因為故土難離小院難舍,還是他倆的「舊腦筋」作怪,覺著杜海霞跟馮祥龍這種關係終究不是正路子,不能作自己終老的依靠。總之,他倆最終沒依杜海霞的勸,還是過著自己的本分日子。

  這天見杜海霞風塵僕僕地從出租車上下來,付了一百好幾十元的車資,把老實巴交的姨夫心疼得什麼似的。「就是要打的,當間坐一段公交車也能省個百八十塊嘛!」姨夫忙迎出去,嘀咕道。杜海霞一臉焦慮,只問:「我姨呢,還在做佛事?」姨夫點點頭道:「大概吧。」杜海霞便照直往後院走去。後院自設了一個佛堂。香煙繚繞,念念有詞的姨媽正虔誠地跪坐在金身菩薩跟前,做著每天必做的「功課」。杜海霞輕輕走進,不敢驚擾,只在一旁悄悄地站著。不一會兒,姨媽的佛事做完了,她才忙著上前幫著姨媽收拾香火蒲團經本木魚之類的用具。姨媽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問:「啥時候來的?」杜海霞忙答:「剛到。」姨媽不滿意地:「今天是你媽的忌日,你大概都忘了吧?」杜海霞跌足後悔地叫道:「喲,真的!

  姨媽搖了搖頭,歎道:「一會兒跟我一起上你媽墳上磕個頭去。」杜海霞難過地說道:「姨,改日我一定好好做一回法事,祭一祭我媽……今天真的不行,單位裡有點特別急的事要去處理。上一回我讓您替我收著的那點錢還在嗎?」姨媽說:「當然在。」杜海霞忙說:「快給我。」

  姨媽光淨明亮的臉上即刻掠過一絲陰影,問:「出啥事了?」

  杜海霞說:「沒事……快給我。」

  姨媽說:「沒事?沒事你要那錢幹啥?你不是說,這錢是留著救急救命用的嗎?!

  杜海霞只得說:「跟您實說了吧,我就是拿它去救急救命的……」

  姨媽一驚:「到底咋了?」

  杜海霞眼圈一紅,說道:「好了,您別問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您快去拿吧!」

  姨媽深深地歎了口氣,走到佛龕的後頭,一邊從佛像下拿出一個大包,一邊念叨著:「作孽呀……阿彌陀佛……」

  杜海霞接過錢,分出一半交給姨媽,說:「這是給您二老養老送終的……」

  姨媽一驚:「你今天是幹什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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