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 |
四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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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跟周密談過話的第二天,馮祥龍把廖紅宇找到集團公司總部,對她說:「我們幾個當家的碰了一下頭,決定給你變動一下工作。你到公司總部來,協助我工作。具體的職務嘛,總經理助理,正科級……」廖紅宇笑道:「真高抬我了。那橡樹灣那邊……」馮祥龍說:「從現在起,橡樹灣跟你沒關係了。」 廖紅宇說:「聽說馬上要進工作組了?」馮祥龍說了句:「進防暴隊你也甭管。」既然是組織調動,廖紅宇還能說什麼呢? 況且還提了半格哩! 打發走廖紅宇,馮祥龍又把人事部長找到自己的辦公室,跟他佈置:「你去跟大夥兒交待一下,廖紅宇這個總經理助理,只承辦我交辦的事,跟別人不發生任何橫向工作關係。他們也不從她那兒接受任何工作指令,也沒有那個義務向她報告任何情況。」小汪在一旁笑道:「那您要不給她安排個活兒,她在這兒不就等於是聾子的耳朵瞎子的眼睛了?」馮祥龍瞪了他一眼:「什麼聾子瞎子的,我讓你們這麼說了嗎?」 馮祥龍使的這一招,是官場上常用的「拙招」。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明升暗降」,打入「冷宮」。讓你陷入這麼一個境地:老牛落井,有勁兒沒法使。別看它拙,有時還挺管用的。 沒幾天,廖紅宇便覺察出這裡面的名堂來了:在集團公司總部,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忙得腳後跟不沾地,只有她卻閑得發慌。沒有一個電話是打給她的,沒有一次會議是請她去參加的,沒有一個材料是交她看的,沒有一個人告訴她辦公室那麼多台電腦該怎麼使……常常是,辦公室裡只剩下她一個人,還有一隻冬天裡極罕見的大頭蒼蠅在屋裡「嗡嗡」他叫,得意洋洋地飛來又飛去。她收拾辦公室,整理報紙架,清洗煙缸,擦抹桌椅板凳。她自嘲道,這下可好了,我成了正科級清潔衛生員了。 倒是有無窮多的時間來熟讀《人民日報》和《求是》雜誌了。有一天,樓下傳達室的收發員上樓來給馮祥龍送當天的報紙郵件,恰好馮祥龍不在(他經常不在辦公室待著)。廖紅宇對那收發員說:「我是剛來的總經理助理。把馮總的報紙郵件擱我這兒,我替你轉交。」廖紅宇想,我是總經理助理,別說這些普通報紙郵件,就是機要專遞,我也有這個資格為之保管轉交。但卻沒料想那收發員猶豫了好大一會兒,問了句:「您……您……訓是那個廖……廖紅宇?」「是啊,怎麼了?」廖紅宇答道。「沒……沒啥……沒啥……」那收發員又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竟飛快地轉身走了,連個紙片都沒給她留下。 廖紅宇這時才充分意識到這回調動工作的真正「意義」 了,才越發體會到那只大頭蒼蠅的「嗡嗡」叫聲居然是那麼煩人和不可容忍。她拿起一本舊雜誌,就像當年西班牙的那位英勇的騎士堂。吉訶德躍馬持槍向風車沖去似的,狠勁兒地沖上去向它拍擊。一下……兩下……三下……蒼蠅笨拙地逃避著(冬天的蒼蠅行動起來是比較艱難的)。廖紅宇氣憤地追打,終於打著了這只該死的蒼蠅。於是,她把一上午憋在肚子裡的委屈一下子都發洩了出來。她照準蒼蠅,咬著牙接連打了一二十下。這時,一個十分年輕的女秘書走了進來。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愣住了。廖紅宇不等她發問,便漲紅了臉,扔下那本早已打皺了打折了打散了頁的舊雜誌,大步走了出去。她走進。 衛生間,打開水龍頭,讓冰冷刺骨的水來沖涮自己心裡的全部委屈和沮喪,流淌去那無意間高漲起來的失望、憤懣和不平…… 第二天早晨,廖莉莉發現從來起床都比她早的媽媽,今天卻「賴」床了,她都忙完早飯了,媽媽居然還在床上賴著。 「媽,媽!您還不起來?我可要來不及了。」她大叫。那邊卻還沒有動靜。她怕出什麼事了,忙沖過去,伸手去摸媽媽的額頭:「怎麼了?別嚇唬人!」 廖紅宇猛地翻了個身,把臉轉過去,悶悶地說了聲:「別煩我,你晚你走。」「我這是煩您了?我這是關心您!好壞不分!」女兒嗔怪道。廖紅宇索性撩起被子把頭蒙上,說了聲:「謝了!」 女兒卻說:「我看您呀,真得找個男人了。要不,脾氣越來越古怪,誰也受不了您了!」廖紅宇一下坐起來,抓起一個枕頭,做出一副要向廖莉莉砸去的樣子,訓斥道:「死丫頭,怎麼跟你媽說話呢?你給我站住!」女兒瘋笑著逃到外間屋,再不說別的,只是從桌上抓起一塊炸糕,拿起書包便開門跑出去了。 廖紅宇扔掉枕頭,無奈地歎了口氣,忽然感覺今天在床上待的時間真的有點太多了,再去看著床頭上那個做成尖頂小木屋狀的異形鬧鐘,果不其然,真的要來不及了。雖然馮祥龍明擺著在跟她過不去,讓40來歲的她就此「賦閑」,她卻不能有半點懈怠,讓他進一步抓著什麼把柄,做進一步收拾她的藉口。她絕不能就這樣輕易地讓這傢伙給整倒了。十八畝地開第一道壟,一切還僅僅是個開始哩!想到這裡,她忙從床上跳起,飛快地穿衣,飛快地刷牙,飛快地洗了一把臉,也從桌上抓了一塊炸糕,拿起大衣和皮包,便沖下樓去了。 三十二 這天深夜,馬副局長給方雨林打電話,讓他明天一早帶幾個人到火車站去接郭強。「一個星期前,我們從內部通報上得到消息,上海一個大學的光學研究所研製出了一種新的電腦軟件,可以在電腦上對照相底片作精加工,讓模糊不清的東西清晰起來……」方雨林一聽高興得叫了起來:「這些科學家太了不起了!那郭強他們還到上海溜達了一圈?」「那是。」「底片精加工後,有什麼新發現?」方雨林忙問。馬副局長說:「這電腦處理也只能是把模糊的變得清晰一點,這變化的程度也是有一定限度的。據說沒得到什麼更多的新東西……詳細情況等見了郭強就知道了。」 一早,方雨林帶著人和車就直接進了站台。等列車緩緩地駛來,停穩,郭強提著那個保險箱,在三名同伴的護送下,剛走下車廂,意外的事發生了。只見兩輛掛著警牌的本田越野警車趕在他們前面,把郭強接走了。方雨林看得非常清楚,那輛本田警車裡坐著市局的第一把手金局長。方雨林完全呆住了。 金局長親自來接站,雖說有點過分,但也可以理解,領導重視嘛。但既然他親自要來接站,又何必讓我白跑這一趟呢?是事先金馬兩位領導之間沒溝通?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帶著好大的一個疑團他回到局裡,見到馬副局長,一問才知道,馬副局長事先也不知道金局長要親自去接站。不一會兒,郭強走進門來。他說:「金局長讓馬副局長趕緊上他辦公室去。」馬副局長稍稍遲疑了一下,對方、郭說道:「你們倆誰都別走,在這兒等著我。」待馬副局長一走,方雨林趕緊問郭強:「怎麼回事,金局親自出動去接你們?」郭強也一臉茫然地說道:「誰知道啊!」方雨林又問:「照相底片和鑒定報告呢?」郭強說:「金局鎖起來了。」 馬副局長聽說金局長今天居然親自去車站「接」郭強一行人,馬上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派郭強他們去北京、上海之前,沒跟金局長江告。雖然金局長在局裡中層幹部會上明確過,「12.18」案由老馬全面負責。甚至還說過這樣的話:只要破案需要,有利於抓住時機,做什麼不做什麼,都由老馬決定。特殊情況下,完全可以「先斬後奏」。 但看來,自己還是把問題想簡單了。金局長是個老政法,但一直都是在省一級的機關裡搞行政和後勤方面的工作,不是搞業務的,特別沒有做公安業務的經歷,也沒有在一個單位主持工作、獨立支撐一個局面的經驗。到局裡來當一把手後,班子裡的同志都非常支持他的工作,也非常尊重他。而他也的確能團結同志,放手讓副手們開展工作。但大家還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出他內心深處存留著某種「自卑」——怕別的同志嫌他「不懂業務」,因而有時也特別計較同志們對他的態度,特別需要一種「尊重」。 「很抱歉,沒跟你商量,就把人和東西給你『截留』了。」馬副局長一進門,金局長就起身打招呼。「要去接人,你吭個氣兒,我去就行了。何必你親自出馬呢?」馬副局長趕緊笑道。金局長扔了一支煙給他,沉吟了一下說道:「老馬,你是個老同志了,跟方方面面的領導也打了這麼些年的交道,你應該清楚這裡的規矩。如果市里真的要讓我們追查誰,早就下令查了。拖到今天死活不說一個查字,其中的實際用意就很清楚了嘛。就是不要我們查嘛。你還非得讓領導自己來給你捅破這層窗戶紙?你想想,哪個領導會說這樣的話,你們公安局別查誰誰誰的問題?誰會這麼不給自己留後路呢?萬一這人真有問題,這責任他負得了嗎?讓你來當市里的領導,你會那麼傻?如果我們不能主動為領導做這些考慮,領導把我們放在這個位置上幹什麼?他們為什麼要繼續把我們放在這個位置上?你派這麼些人,北京、上海轉了一大圈,弄得滿城風雨,結果也沒搞出啥名堂。值得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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