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 |
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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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個老婆幾年前下海辦公司就去了深圳。這些年,他實際上一直和她分居著……」 「喂喂喂,別摘錯哦,分居也是老婆!而且我早跟你們說過一百遍了,我個人的事,你們別管那麼多了!」 「你看你這孩子!我們不是要干預你個人生活。也不是一定要撮合你們倆。這個周密,當初是你研究生的導師,現在又是你當前工作所在地城市的第一副市長。他本人想把我們這個家的人當成他最親近的人來對待,在我們這兒找一點家的感覺。論情論理,從哪一方面說,我們也不能把人家拒之於千里之外吧?」 丁司令員說了一句打圓場的話:「做個普通朋友怎麼樣? 像一般朋友那樣往來總還是可以的嘛。」 這時,外面的門鈴響了。小保姆忙去開門。丁潔估計是周密,忙拿起自己的外衣和皮包,一邊向自己的房間走,一邊對母親說:「對不起,我收拾一下,還要去電視臺趕節目……」 丁母一聽,真來氣了,便喝斥:「丁潔!」 這時,周密走了進來。十分敏感的他,馬上感覺出氣氛有一點不那麼融洽,可能跟他還有直接的關係,於是便微笑著說道:「我是不是來早了?對不起……」丁潔忙緩和一下神情,落落大方地走到周密面前,伸出手對他說:「祝賀您,周老師,您又高升了!」 「時代使然。完全是時代使然。」周密沉穩地笑道。 十二 兩天來,方雨林一直心亂如麻。吃過早飯,他收了碗筷準備拿到院子裡的水龍頭底下去洗。因為小妹不在家,洗碗涮鍋這樣的粗雜活兒,就得由他來幹。小妹也不知怎麼搞的,這兩天天天一早圍上她那個大紅圍脖兒就出門走了,說是去醫院照顧媽了,但也不知道到底在外頭瞎張羅啥。父親見方雨林手上包著繃帶,就說:「你手壞了,擱著,我洗吧。」昨天下午他在交警中隊又跟中隊長鬧了一檔子不大不小的事兒,一不留神還把手弄流血了。一點小傷,當然不能讓父親洗碗。方雨林隨手抄了個短木棍,把洗碗布綁在木棍的一頭,三下五除二地就把碗洗了,受傷的手還一點沒沾水。 父親遞了一塊擦手的毛巾給兒子,並接過洗淨的碗,把它們—一放進碗櫃,然後又擦了擦手,望著兒子,欲言又止。方雨林雖然急著要出去打幾個重要的電話,但還是忍住了,一邊掏煙給父親,一邊問:「雨珠說,您要找我談談?」 「雨珠說,你也有話要跟我說?」父親反問。 「……」方雨林一時沒答話。兩個人便默默地吸了會兒煙。 過了一會兒,父親說:「你媽那邊,大夫給話了,說還得治兩個療程,起碼還要往裡扔個兩三萬才能把她的病情基本穩定住。眼前,家裡是一分存款都沒了。我這兒還揣著個大藥罐……聽雨珠說,你有個25中的老同學,這兩年發了,想招你去給他當保安,每個月能給你開四五千,還能解決雨珠的工作問題?」 方雨林默默地點了點頭,只是沒吱聲。這兩天他正煩著這檔子事。昨天他在交警中隊那個小屋裡瞅著牆上掛著的那面市局頒發的「優秀刑事偵察員方雨林同志」的獎狀發呆,25中的那個老同學打電話來催問他的最後決定:「嗨,咋整的,還沒想妥呀?不就是讓你脫個警服嗎?我這兒的保安也發制服……」 方雨林輕輕地歎了口氣答道:「操,你那什麼鳥制服!」那老同學一聽哈哈笑了:「穿我這鳥制服,一個月拿四五千。穿你那制服,拿多少?兄弟,這年代,這歲月,你不趕緊趁年輕力壯能跑能顛掙一點兒,你還指個啥?穿你那制服是神氣,大蓋帽一扣,吃完被告吃原告。就算一年吃到頭,又能怎麼的?鬧得不好,折你個跟頭,還讓你倒人輩子邪黴!我說你真是死腦筋,現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錢!操!誰他媽的一個月淨給我5萬,穿褲叉我都替他幹!什麼制服!兄弟,你睜大了眼睛瞧瞧,那些開著大奔小爽、坐在老闆台後面吆五喝六、出出進進大蜜小蜜偎著的主兒,有幾個是真有本事的?論智商他們哪一個比得上你?這燈紅酒綠的好日子,幹嗎非得全讓他們過了?剛才你們單位的那個人叫你什麼來著?老方。你都成了老方了,還不覺悟?非得成了方老再開始腦筋急轉彎……你還猶豫什麼呢?你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你父母小妹想想,別再猶豫了。喂……喂喂……幹嗎不吭氣?」 這時,外頭出了情況,院子裡的警報器突然尖叫起來。中隊長沖出辦公室一個勁兒地嚷嚷:「緊急集合!快,鐵路東貨場報警!」其他警員紛紛沖出各自的辦公室,跳進警車。警車上的警報器也即刻囂響起來。方雨林卻還在那間小屋裡呆站著。中隊長就是看不慣他這個勁兒,便直起嗓門叫了聲:「方雨林!」沒想到方雨林仍呆站在那兒。中隊長火了,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吼道:「方雨林,緊急集合!」方雨林這才緩緩地轉過身,瞪大了雙眼,捏緊了拳頭,用力向掛在牆上的那面鏡框砸去。碎玻璃紮破了手背,手背上的血染紅了碎玻璃…… 「你自己咋想的麼?是脫警服,還是不脫?」父親問道。 「我知道,為了這個家,我應該脫警服……」 「誰跟你說過為了這個家你就該脫警職?我說過?雨珠說過?還是你媽說過?」 方雨林苦笑笑:「這還用你們開口說嗎?我又不是死人。一切都明擺著的嘛!可是……這警服,眼前我實在脫不下來。 您知道,我一直想幹刑事偵查這一行,也一直覺得自己一定能當一個最棒的偵察員。就為這事,25中的班主任氣得直到今天都不願理我,說白疼了我3年。領到警服那天,我在咱家的院子裡站了整整一夜。那一夜,我真正感到了我的存在,我的強大,我的真實。全省刑事偵察員中沒有一個人大學畢業不到4年就當上市局重案大隊副大隊長的,可我做到了。當然也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當副大隊長不到一年又被免職的。但我被免職不是因為我業務不出色,是因為我政治上太不懂事。 這幾個月,找自己感覺又上了一回大學,又讀了一個學位。它讓我學到了許多學校根本不可能給我的東西,它讓我覺得從此以後,自己真正強大,真正真實,也真正有點價值了。這時候讓我脫下警服,那真是要了我一輩子的命。為了這個家,我可以脫警服,也應該說。但是……但是……」 說到這裡,方雨林極痛苦地漲紅了臉,再也說不下去了,極懇切而又極矛盾地看著父親。父親手裡的煙早已自燃出長長一段煙灰來了,但他卻沒注意到,仍呆呆地將它夾在指縫間,一動不動地聽著兒子動情的自述。 沉默。 父親本能地顫慄了一下,煙灰終於掉到了褲腿上。 又過了一會兒,方雨林繼續說道:「我是老大,我知道我對這個家應負什麼樣的責任……我想過了,就是不脫警服,我也一定要負起這個責任。業餘時間我還可以找一點事兒幹幹,賺一份活錢……」 「你見過哪個當警察的還有業餘時間?特別是你們這些幹刑警的,一天把24小時全搭進去都不夠,還業餘?」 「我就是幹吐血,也一定掙錢回來給您和媽治病……」 父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給我胡來?穿著這身警服胡來,還不如現在就給我脫了!」 方雨林忙說:「我不會胡來……」 父親說:「要穿警服,就趁早別存那掙大錢的心。要掙大錢,就趁早脫了它!」 方雨林不明白父親到底是什麼用意,直瞪瞪地看著父親,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有件事你還不知道。昨天你媽把我和雨珠叫到醫院,她說,你從小在家裡就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從小就特別乖,從來不向家裡提自己的要求,什麼都自己忍著。她一直覺得挺對不起你的。她知道你喜歡當警察,特別喜歡搞刑事偵查這一行當。她當媽的,絕不讓你為難。她讓我們看遠一點。她相信,你能幹出大名堂,比那個什麼來看?美國的……哦,神探亨特還神探亨特。她要全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咬著牙支持你。她說,假如你為了她治病而脫警服改行,她立馬就出院,她就不活了……」 方雨林哽煙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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