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蒼天在上 | 上頁 下頁
六十


  「這是幹嗎呢?嗨,您跟我那些朋友講什麼客套?這些傢伙這兩年玩原始股賺大發了,錢燒得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一套兩套紅木家具對於他們算個什麼嘛!沒事兒,拿著,送禮庸俗,受賄卑鄙,可這……既不是送禮,也跟受賄壓根兒沾不上邊兒。是收藏交換,合理合法,您甭緊張。任建新、張思卿都管不著。」

  「別跟我扯那些,我再說一句,讓他們立即去把東西拉走。」

  「黃叔叔……」

  「順便請您的那兩位哥們兒,把收條也給我捎來……」

  田衛東一驚:「他們向您夫人要收條了?這些狗娘養的,真不會辦事兒!您等著……等著……」說著,便火急火燎地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工夫,便拿著那張收條回來了,滿臉歉疚地連聲說道:「該死該死。這件事我不知道,確實不知道,絕對不知道!怎麼著也不該向您夫人要收條……見外,太見外了……」

  黃江北不再理睬田衛東,揣起收條,轉身向樓下走去:「明天早上七點半,我等著你拉東西的車。七點半你車不到,我就自己雇車,往檢察院市紀律檢查委員會送。」田衛東愣了一下,忙追了出去。這時,外面的雨正嘩嘩地下得跟捅破了天似的。別墅的大門外,停著黃江北來的時候乘的出租車。田衛東搶先一步趕到出租車跟前,掏出一張一百元的大票子,塞給司機:「不用找了,也不用開票。您趕緊回吧。」司機愣了一愣。田衛東忙替他關上車門,催促道:「快走吧你!」黃江北想上前阻攔,田衛東又推了一下司機,叫道:「嗨,哥們兒,你還等什麼呢?走吧!」車這才猛地向前一沖,開走了。

  黃江北追了兩步,沒追上。

  田衛東上前說:「黃叔叔,一會兒我用車送您,求您再待兩分鐘,我還有幾句話要對您說。第一,我跟您保證,明天早上七點半以前,我派車把那套東西給您拉走。第二,我現在向您承認,這套家具是我搞的鬼,是我的餿主意,是我的幕後策劃。您不想聽聽田衛東為什麼要在背後搞這鬼嗎?您不想聽聽,田衛東這一次回到章台,這麼樣地上躥下跳,一會兒是人,一會兒又做鬼,到底是為了什麼嗎?您不想讓我跟您亮亮我的底牌?」

  田衛東追下來時,就沒顧得上拿雨具。這時,被大雨澆得透濕的他,好像對雨毫無知覺似的,兩眼灼灼閃著亮,急迫地懇求著。黃江北似乎被說服了,起碼也是被田衛東這一時的氣勢吸引住了。他猶豫了一下,慢慢地把自己手中的雨傘,向田衛東頭的上方傾斜了過去。

  八十七

  田衛東走了之後,田曼芳這才跟做了一場噩夢似的跑出車庫,渾身就像是在發著高燒,瑟瑟顫抖,呆站在夜空下,由著大雨嘩嘩地澆淋。她木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活著。一次又一次的屈辱,難道就沒有一點法子來讓這幫子人不高興不舒坦不如意一回嗎?幾百年前的竇娥沖著蒼天叫過: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在過了這樣幾番輪回後,難道還要讓另一個女人,面對著這樣一場風雨,再這麼喊叫一番嗎?

  八十八

  夏志遠和單昭兒後來在半道上截了一輛便車才一身狼狽地回到了水上大酒店。夏志遠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提出送昭兒回房,單昭兒卻已經開口了:「不進屋去坐一會兒?喝杯熱飲料祛祛寒。」夏志遠忙問:「會讓你那位田表姐看到嗎?都這麼晚了……」單昭兒臉一紅,說道:「你管人家看到不看到哩。」夏志遠不再多嘴了,只覺心劇烈地跳得慌神。他倆悄悄溜到單昭兒房門口,單昭兒掏出鑰匙,輕輕地開了房門。

  單昭兒說:「進呀,還傻站著幹啥呢?」

  夏志遠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你……先進屋換衣服……」

  單昭兒心裡一熱,覺得這傢伙還真有點兒「可愛」,便趨前一步,踮起腳尖,剛想去親吻他一下,旁邊一個小房間的門突然開了。這小房間是她們自備的一個小藥房,陳放著各種各樣常用藥品,以應酒店裡員工們不時之需。田曼芳從那裡走了出來,她手裡好像還拿著一點什麼東西。單昭兒忙鬆開手,倒退了一步,叫了聲:「曼姐……」田曼芳似乎有些慌張,把什麼東西往身後藏去,匆匆地應了聲:「回來了……快進屋去吧……」說著,便頭也不回地拿著那東西,徑直進她自己的房間去了,並立即碰上了門,「哢嚓」一聲,從裡面把門鎖上了。

  單昭兒遲疑地打量著田曼芳的背影,總覺得有些不對頭,感覺要出事,心裡挺擱不下的。進了房,一邊打開衣櫃,翻找替換衣服,一邊依然疑惑地想著剛才的事。忽然,她停下手,急急地對夏志遠說:「快陪我上那邊去看看。」

  夏志遠還穿著濕衣服,卻捧著杯熱茶,忙問:「怎麼了?」單昭兒只說「快走!」,腳已出了門去,一頭就進了隔壁那個小房間。打開那兩個雪白的小玻璃藥櫃,使勁地翻找起來,把夏志遠直鬧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你找什麼呢?」單昭兒說:「安眠藥……」

  「安眠藥?這會兒,找什麼安眠藥啊?」

  「哎呀,你叨叨個啥!快找。一大瓶剛買的安眠藥不見了,你沒覺得剛才曼姐的神色挺不對頭的……她從這個小屋裡出來時,手裡拿著一樣什麼東西……」

  「你懷疑她上這兒來拿安眠藥了?就是拿藥拿個幾片兒不就得了,拿一大瓶回去幹什麼?」

  「我就問她今晚幹嗎要拿這一大瓶安眠藥,到底要幹什麼!」單昭兒急急地說。

  夏志遠有點兒發愣了。這個挺精明的漢子,一到單昭兒面前,常常就要發愣。「你沒發現,她今天晚上穿得特別整齊嗎?她穿著晚禮服。天哪,她幹嗎穿著晚禮服?」單昭兒的臉突然發白了。夏志遠似乎也悟過來了一些什麼,大叫了一聲:「快!」兩人沖到田曼芳房間門前。這時,田曼芳在房間裡剛打開瓶蓋,正用小剪刀,取著瓶口裡的軟木塞,單昭兒在門外使勁地擂著,叫著。田曼芳只是不做聲,終於取出了那個軟木塞,便嘩嘩地往外倒藥片兒。單昭兒急得都快要哭了,田曼芳還是跟沒事兒人似的,從容地把一整瓶的安眠藥全部倒在一張白紙上,把一封已寫好的遺書端端正正地放在梳粧檯的正中央,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葡萄酒。她在做這些事情時,顯得特別地平靜沉著,格外地有條有理,一絲不苟。這時,夏志遠開口了,他說:「田曼芳,聽我說,你再不回答,我就砸窗戶了!」

  田曼芳拿起一粒藥片扔進嘴裡慢慢地嚼著。

  夏志遠在門外叫道:「你別以為我來不及阻止你吞藥,你現在手頭沒有劇毒物,至於安眠藥,你就是把那一瓶全吃了,我也能讓大夫上上下下地替你都插上管子,把這些安眠藥從你肚子裡灌出來。你想遭那罪嗎?還是乖乖地開門吧,你死不了,別找那罪受了。你也沒必要死,你就是什麼也不為,只為了讓那些死活跟你過不去的傢伙多難受兩天,你也不能現在就死……」夏志遠最後這句話說在了田曼芳心坎上。讓那些傢伙多難受幾天!酒杯在田曼芳手裡哆嗦了起來。

  單昭兒哭著喊著:「曼姐……曼姐……」

  田曼芳終於放下了酒杯。

  又過了一會兒,她走過來開門,很平靜地站在門口那一縷鮮黃的燈光之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著單昭兒和夏志遠。桌上的遺書和藥片都不見了,只有那杯猩紅色的葡萄酒,一動不動地在原處放著。她淡淡一笑說:「幹嗎呢?哪兒著火了?瞎嚷嚷!」

  夏志遠推開她:「躲開,例行檢查。」

  田曼芳叫了聲:「夏志遠,這是女人房間!」

  夏志遠冷笑道:「查的就是你女人房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