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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七十九

  市委市政府決定,全市所有機關商店工礦企業部隊學校家屬大院,一律為遇難的梨樹溝小學師生降半旗。同時降下來的還有那初冬簌簌的寒雨……

  事故發生後,市委立即召開了常委擴大會,北京來的工作組也參加了。他們跟葛會元談話,初步瞭解事故發生的原委。當時黃江北沒參加會,他一直在事故現場負責處理一應善後事宜。"老葛,你的思想包袱不要太沉重,市委和中央工作組都瞭解,你一直是反對使用這種劣質煞車管的。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使你這個老技術專家改變了初衷,又同意使用它了?"林書記這麼說,北京來的同志說:"葛總,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想您應該明白它的嚴重性,您應該實事求是地講清事情的原委了。"

  葛會元只是說:"我有罪…,"

  北京來的同志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您得幫助組織上搞清事實真相。這幾年章台發生了一系列稀奇古怪,又駭人聽聞的事。它使得人民群眾改革開放的積極性受到極大傷害,妨礙了章台市的經濟快速增長。不捋清這些問題的根源,章台市的工作就不可能真正有所改觀。中央和省委下決心要捋清這個根源,市委也有這個決心,您應該完全站在中央和省市委一邊,起來解決這個問題。這應該也是您的本意,您說呢?"

  葛會元說:"我有罪………"

  林書記說:"老葛啊老葛,今天市委領導和北京來的同志一起找你談,不是要追究你的責任。在這件事情裡,你當然是有責任的,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搞清問題真正的根源在哪裡……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如果事情牽涉到我林某人。你也應該直截了當地向北京來的同志說清楚……"

  葛會元忙說:"這件事跟您沒關係,您一直住在醫院裡……您沒有作案時間……"

  北京來的同志說:"聽說,當時有人給你施加壓力,讓你一定要使用這批質量並不過關的煞車管。有這樣的事情嗎?"

  葛會元忙說:"沒有……肯定沒有……"

  一回到家,盧華卻又跟他嚷嚷了一通:"你怎麼可以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二三十條人命啊!你替我替這個家想過沒有?誰都知道,你一開始是反對進這種劣質煞車管的,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又同意進這種貨了?你去跟人家說說清楚,這種事含糊不得啊!"

  八十

  當夜。在林中縣的曲縣長家裡,從裡屋不時傳出女人的啼哭聲。焦躁不安的曲縣長喝斥道:"哭!我還沒被抓去坐牢哩,做鬼哭狼嚎個啥?"這時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曲縣長不耐煩地拿起電話:"哪位?(忙捂住話筒,咬著牙,狠狠地對門裡)別吼了,田副省長要跟我說話哩。"門裡的哭聲頓時消失。"……我知道了,好的……我這就去……我明白……您放心。"不一會兒,曲縣長坐車匆匆離開了林中縣城,向市里急馳而去。

  車開到林書記家門前,停了下來。

  林書記也是剛回到家。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晚上,他不願在醫院待著。他想回家來,想在那張已經使用了幾十年的日躺椅上坐一會兒。他也害怕醫院裡的那種空寂和單調,他也沒想到老曲會連夜來找他揭發黃江北。

  "黃江北當時親筆寫了批條讓葛總使用這批煞車管,這張批條還是經我的手交給葛總的。我們這種土老冒哪懂什麼煞車管不煞車管,可你黃江北應該懂啊。你是大學生啊,你應該把關啊。"

  林書記怔怔地盯住曲縣長看著。曲縣長說:"您就別再犯嘀咕了,事情的真相就是這樣,就是要讓黃江北對這件事負全部責任,剛才老田還親自打了個電話來,也說起這件事。黃江北是他在省常委會上力薦到章台來的,可這小子到章台後的表現,讓老田非常失望。老田說,要抓住這個煞車管事件,很好地教育一下這個黃江北,您就別再猶豫了。我再說一遍,批條是我親手交給葛會元的,肯定還在葛會元手裡。老田的意思也是,趕緊想辦法去把這批條拿到手,這就是最過硬的證據,趕緊把它交給北京來的那幫人……讓他們也清醒清醒,在章台,到底應該查誰的問題。"

  林書記心裡一格楞,再次抬起頭,證怔地打量了曲縣長一眼。後來,他呆呆地坐了好大一會兒。突然。他起身穿外衣,也不答理老伴的詢問,只是穿著衣服,把小櫃子裡的一大堆各種各樣的藥,放進皮包裡,匆匆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才回過頭來對老伴說:"不管誰來找,都跟他們說,老林住院了,大夫不讓他管事兒。別的,你什麼也甭說。"

  老伴的嘴唇蠕動了一下,還是沒敢說出來。

  林書記快速地向樓下走去。

  大門外,他的那輛專車在等候著他。

  走到樓梯拐角處,他突然放慢了腳步,顯得沉重起來,腿腳軟得邁不開步子。扶著樓梯扶手,他歇了好大一會兒,心裡也激烈地猶豫了好大一會兒,最後,他還是向大門外走去。

  汽車平穩地行駛在空寂的大街上。他疲乏地閉著眼,動也不動地靠坐在後座上。汽車開進醫院大門。汽車開到高幹住院部樓前,停了下來。司機替林書記打開車門,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林書記依然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地靠坐在後座上。可以看得出,此刻的林書記內心十分的矛盾。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坐了起來,對司機說:"開車。"司機一愣,但又不敢細問,忙回到車裡,很快發動著了車,按林書記的指引,向南城駛去。

  他去找鄭彥章。而在他之前,葛平也匆匆地趕來告訴鄭彥章,曲縣長和田衛明,帶著兩三人,上她家找她爸爸。希望她爸爸交出有關黃江北的一份什麼東西。在得知翻車釀成大事故後,田衛明興奮得不得了,他覺得他開禁的時刻到了,而讓他兄弟"軟禁"他的那個"充他媽的假正經"的黃江北,反倒末日到了。真是一夜之間,已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之勢啊。

  中央工作組一到章台便召見了鄭彥章,要他儘快把他所掌握的情況,不加一點遺漏地整理出一個書面報告。於是他在南城找了個小旅館,圖個清靜,躲那兒寫起他這一生的頭一塊"大文章"來了。

  "黃江北在這起事故里得負主要責任?"他問葛平。

  "不知道……"葛平擔心地答道,"有人好像是要把這件事往大裡煽,把火都引到黃江北身上,轉移中央工作組對他們的注意力,拿這些孩子們的血來掩蓋他們自己的罪惡。"

  "你找過市委那些主要領導嗎?他們怎麼看待這件事?"鄭彥章收起他那一摞公文紙,問道。

  "我打電話到林書記家。他老伴說,他住院去了。"

  "什麼?他又住院了?他這個時候怎麼能又去住院了?"鄭彥章激動地站起來叫道,"他還在人民醫院高幹病區?"

  "可能吧。"

  鄭彥章失望地:"真是什麼也不耽誤,位置還占著,好事兒還想著。你說咱們這個章台還有什麼指望?"

  "說誰呢?誰又沒指望了?你怎麼總是有那麼多牢騷鬼話?啊?"有人笑著嘀咕著,走了進來。鄭彥章葛平等忙回頭看,竟是林書記,都呆住了。

  鄭彥章看看林書記,又看看葛平,最後又回過頭來看看林書記說:"你不是住院去了?"

  林書記說:"誰跟你說我住院去了?誰造這個謠?你鄭彥章別的什麼也聽不進,只聽得進有關我的壞話!"

  葛平忙沏杯茶過來:"林伯伯,您喝水。"

  "梨樹溝車禍責任在黃市長?"鄭彥章直瞪瞪地問。

  林書記從葛平手裡接到新沏的茶,低頭默坐了一會兒:"我們先不談這個。你鄭彥章前一陣唱了一出好戲,可惜少了我這個當書記的給鼓掌,恐怕還嫌不夠熱鬧吧。今天我先來給你鼓兩下掌,怎麼樣?你別跟我狡辯,你別以為我會給你慶功,我連一個小小的表揚也不會給你。要是所有的反貪局長都像你這麼幹,趁早,把各地市委都解散了。告訴你鄭彥章,這筆帳,我還是要跟你算的,不管你在查清董秀娟于也豐兩案中,起了多麼了不起的作用,這筆帳我一定要跟你算的!你別跟我翹尾巴……"

  "林書記,打死我也不敢在您面前翹尾巴,您這不是……"

  "好了,不扯這個了。我現在要問你,這些日子,你對葛平提供的那些情況,到底核實得怎麼樣了?要給我板上釘釘地鑿實了說!"

  "我正在匯總……一兩天裡,就能拿出書面報告。"

  "書面報告歸書面報告,我現在要你明確告訴我,董秀娟和于也豐背後到底牽連到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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