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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您最好還是跟葛總解釋一下……」

  「謝謝你的提醒。」

  「我是不是太狂妄了,居然教訓起市長來了。」

  「市長也是可以教訓的嘛。歡迎今後多多指教。」

  「真的?」

  「真的。」

  「我覺得您今天讓我參加這酒會,好像不是出於疏忽,而是某種需要……」.

  「別把問題複雜化。葛總是我的老師,他身體不好,我只是想減少他一點應酬活動而已……」

  「那我就多心了。不過最好您還是抽個時間跟葛總打個招呼。這種事,有人不計較,有人還是挺計較的……」

  「謝謝。」

  田曼芳看看手錶:「哎喲,太晚了。能再佔用您一點時間嗎?」

  黃江北慢慢地搖了搖頭,沒再答應她的要求。

  但第二天一大早,當黃江北回到市里,市府大樓門前寂靜得只有霧氣從樹梢輕輕擦過的細微聲時,他看見田曼芳已經在市府大院的黑鐵門旁等著他了。

  田曼芳昨晚一夜沒睡。她要求自己平靜下來,但偏偏又平靜不了。

  不,你得鎮靜,鎮靜,鎮靜。但她還是激動。光著腳,在地毯上來回地走著。她告誡自己,得放慢接觸的頻率,不能操之過急,不要干擾他正常的工作。他初來乍到,一定很忙,別攪得人家討厭自己,欲速而不達。更不能盲目揮鞭,導致南轅北轍。現在這個頭開得相當好,不是一般的好。現在可以認定,他是一個正直的人。這一點太重要了。但僅僅瞭解到這一點還不夠……他還應該算是有魄力的。瞭解到這一點還不夠……他很想在章台做成幾件事,不只是來「保身價、等升官」的。這也非常重要。但還不夠……所有這一切加在一塊兒,對於她所想要求於他的,仍可以說是很不夠很不夠……還有許多的空白。比如關於他的政治背景(從某個方面講,這一點比別的情況都更重要);比如關於他的謀略水平,行政手段,知識結構等等等等。能把寶押在他身上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非一日之寒啊!她反復告誡自己,沉著一點。但她還是趕來了,趕在一個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和她的清晨,來了。

  五十三

  一進黃江北的辦公室,沒等黃江北來得及攔阻,田曼芳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那兩個暖瓶,就下樓去打開水了。不一會兒,打回開水來,忙著給黃江北沏茶也給自己沏了杯茶;接著脫掉大衣,就要去收拾那有些零亂的辦公室。

  黃江北忙說:「田副經理,這怎麼可以?放下放下,快放下。」

  田曼芳笑了笑:「你沒聽人說,這個田曼芳是當女傭出身的嗎?跟我客什麼氣呀。」說著,幾個轉身下來,這個辦公室果然舊貌換新顏。「怎麼樣,調我到您這兒來當個清潔女工吧?」

  黃江北一時間居然有些拘謹了:「別開玩笑,快坐……」

  田曼芳最後又調整了一下幾把皮靠椅的位置,站得遠遠的,打量了一眼整個辦公室的佈局,這才端起一杯茶,在離黃江北最遠的一把椅子裡坐了下來。

  這時黃江北才恍然覺得,跟昨天晚上所見到的那個田曼芳相比,今天的這個田曼芳好像完全換了個樣兒似的。緊身的西服裙被深色的曳地長呢裙代替。原先作為公司工作服穿在身上的那件大翻領兩用衫,也被一件最時新的寬鬆式淺色麻織中長外套所代替;外套裡面穿著一件三翻領高檔毛衣,米灰色的襯底上,排列著一些乳白色的橫長條。這使原本就修長而豐滿的她,顯得既典雅,又高貴,還不乏那種她刻意追求的醒目。當然,同樣不能不提一下的是她腳上穿著的那雙黑尖頭的中筒皮靴,這使她在成熟女子特具的那種清秀豐潤之外,又平添了幾分少見的英武之氣。

  人們只知男人要求女人的,有清麗和溫柔,豈不知女人的成熟和剛毅也能「俘虜」一大批男人。歷史使男人在今天充當社會主角,這種主角的位置往往讓他們活得非常非常的累,累也得強撐著。排遣這種社會角色所附生的重負的方式多種多樣,更因人而異。但很多人卻把疲累的身子彎向女人,祈求溫柔的愛撫(顯性層面的表達),也期盼剛毅的庇護(隱性層面的躁動)。這種庇護有時哪怕只出現一分鐘也會使處於極度疲累中的男人得以極好地恢復心靈效應(如果一味祈求女人長期的庇護,將會被認定是無能,吃軟飯)。當然這種庇護還得以不傷害男子的自尊為前提,這便是父系制。我為什麼面對眼前的這位,要想這些事兒?難道眼前的這一位是清麗溫柔剛毅兼具的一個特例?黃江北在一瞬間的凝視中,竟如此突突地想道。

  這種直瞠瞠的打量,也許稍稍地多用了幾秒鐘。等黃江北意識到這一點,忙轉移開視線時,他自己已經感到有些不那麼自在了。倒是早已習慣了男人這種注視的田曼芳,要顯得坦然得多。

  黃江北忙說道:「喝茶……喝茶……要跟我談什麼事……」

  田曼芳低下頭:「對不起,又來打擾您……」

  「上午我已經有一些大的活動安排。長篇大論地談,今天恐怕還是不行。」

  「我不會占您太多時間,您別急著趕我走。」

  「我可沒有那意思。但……咱們可以開門見山嗎?」

  「黃市長,您……在咱們章台能待多久?怎麼了,您笑什麼?」

  「昨天一個領導同志也這麼問我來著。我笑你的水平怎麼這麼高,跟那位領導同志問同樣的問題。」

  「別挖苦人。」

  「我說的是真話。但我要告訴你,你問了一個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究竟在哪裡的問題。」

  「不會吧……您自己總有個打算吧。是長久地幹下去,非幹出個名堂來不可;還是像某些同志那樣,下來掛個職鍍鍍金,待個一年半載,拍拍屁股就走了。」

  「田曼芳,有你這麼說事兒的嗎?進門來就要翻新市長的檔案,掏他的老底兒,你是不是也有點太那個了?」

  「您要是真的來鍍金的,我就不跟您談了。」

  「威脅我?」

  「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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