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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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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這包花生米,蔡先生感動得掉淚了。人到難處想親人哪。在這種時候,有人給他送來了一包花生米,蔡先生能不感動麼?他想起他小的時候,娘時常給他破的一個謎:黃房子,紅帳子,裡頭臥著個白胖子。他就猜呀猜呀,老也猜不著。有一年春節的時候,娘又讓他猜,他還是沒猜著,娘就偷偷地剝了一個花生米塞到了他的嘴裡,真香啊! 不料,沒等他把花生米吃完,一輛警車就把他拉走了。此後,每隔三天就換一個地方。這樣一來,不停地換來換去的,蔡先生就暈菜了。開始他還知道是從東平把他拉到了西平,爾後就弄不清楚是什麼地方了。出了車門就進監門,出了監門就上車門,那些看守所的情形也都大致差不多,牆上都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字樣,管教的臉也都是板著的,看來,終究還是沒有離開平原哪。不過,有一點,蔡先生還是放心的。就這麼頻繁地換地方,蔡先生要吃的花生米卻從來沒有斷過,每隔三天,不管到了什麼地方,准有人會送來一包花生米!想想,蔡先生不由地就笑了。他心裡說,這不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麼?半月後,蔡先生吃著吃著,竟然在花生米裡吃出了一個小紙蛋!他小心翼翼地剝開那個紙蛋一看,只見上邊印著兩條小字:坦白從寬,牢底坐穿! 抗拒從嚴,頂多半年。 看了,蔡先生忍不住又笑了,他哈哈大笑! 可是,蔡先生絕沒有想到,他的大限時刻就快要到了。走時,他吃了最後一粒花生米,不過,那粒"花生米"卻是鉛制的! 五、八哥 蔡先生被抓的消息,是八哥最先打聽到的。 八哥還沒經過這樣的事,八哥一聽就哭了。八哥哭著回到了彎店,給全村人報了信兒。 開初,一聽說蔡先生被抓了,村裡人群情激憤,一個個說:"蔡先生是為了大夥才遭這份罪的。要是沒有蔡先生領頭,就沒有咱彎店的今天!咱們不能看著蔡先生遭罪!……"也有人說:"這事得商量商量吧?"這時,村中有一個叫"炒豆"的漢子,當時就炸了!"炒豆"一蹦三尺高,噴著唾沫星子說:"說那些話幹啥?也別說那七八鳥,說那些都沒用!有種的,現在就跟我去要人,咱一村人都去,嗡到縣城,把蔡先生要回來!"眾人也都跟著說:"對!要去,都去。" 還有人說:"法不治眾!他就是再厲害,總不會把一村人都繩起來吧?!"炒豆"脖子一擰,說:"小舅,他敢?!" 就這樣,一村人嚷著,在"炒豆"的鼓動下,朝村口走去。走在最前邊的自然是"炒豆",到村口時,"炒豆"還順手抄起了一根扁擔!大聲嚷道:"走!都去哇!誰不去是孫子!"跟在他身後的人說:"你拿扁擔幹啥?咱又不是去跟人打架的。" "炒豆"又是脖兒一擰,說:"不打也嚇嚇他!"說著,仍是操著那根扁擔,虎洶洶地走在最前邊。 出了村就是老東坡了。老東坡漫漫的,一坡八裡地。眼前是漫無邊際的秋莊稼,秋莊稼的前邊,仍是秋莊稼,再往前,是一片迷茫的黛青色的霧氣,那霧氣淡淡地在天邊遊蕩著,天就顯得無比的大。人呢,走在坡裡,就顯得小,越走越小。八裡路的一個大漫坡、無遮無攔的,平日裡人一走進去,就有些怵,怵什麼呢?那又是說不清的。天高高的,秋陽當頂入秋的知了一聲一聲地聒噪,那腳步聲悶塌塌的,走著走著,聲音就亂了。這時,"炒豆"又大喝一聲,說:"走哇,誰不去是孫子!"說了這話後,他低頭一看,腳上的鞋帶開了,就隨手把扁擔遞給了身旁的"買官",仍氣勢勢地說:"'買官',頭前走!我系系鞋帶。" "買官"接了扁擔,就硬著頭領人往前走,走了幾步,他回頭一看,發現"炒豆"仍在那兒蹲著系鞋帶呢。再硬著心走,一走走了半裡地,回頭再看時,已不見"炒豆"的身影……""買官"心一動,就甩開大步往前走,竟越走越快了,待走到一塊玉米地的時候,"買官"大聲說:"尿一泡!"說了,就帶著那根扁擔徑直"哨"進了那塊玉米地……往下,撲撲嗒嗒的,那腳步聲就更亂了。人群三三兩兩的,就像是潰兵一樣。走著走著,就有人說:"這秋老虎就是厲害,薅根甜杆吃吃吧。" 說著,也都三三兩兩的散進玉米地裡去了……" 八哥一路想著心思。她覺得是她沒把事情辦好,要是省裡的調查組早一天下來。蔡先生也許就不會被人抓了……可她還是一個姑娘呀!凡是能做的,她都做了,那些不能做的,她也做了,可她還是晚了一步!這麼胡亂想著,八哥眼裡的淚又下來了,八哥覺得很委屈,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省城是那麼大,人又是那麼多,進了省城,就像是掉進了海裡一樣!後來蔡先生帶人先走了,孤孤地留下她一個人,她就成了一塊肉了……這麼想著,就聽見有人在叫她,那人拽了拽她的裙衫,說:"妹子,咱還去麼?" 八哥回過身來,一看,眼前只站著秋嫂和順妹。順妹緊緊地依著秋嫂,秋嫂卻望著她,輕聲說:"妹子,咱還去麼?" 八哥回頭再看,已來到公路沿上了。她有點疑惑地扭著身子轉了一圈,驚詫地問:"人呢?"秋嫂不語。秋嫂回頭瞥了一眼,默默地說:"妹子,咱還是回去吧。" 八哥一下子驚呆了!一村人,一村人哪,上千口人的彎店,有著那麼多的能人,那麼多的漢子,那麼多的"嘴",遇上事的時候,走出老東坡的,卻只有這麼三個弱女子?!八哥不相信,八哥怎麼也不會相信,會出現這樣的事?!站在公路沿上,八哥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的老東坡,天靜靜,地也靜靜,日影下,坡漫漫,路也蜒蜿,遠處是一片一片的莊稼地,近處有一株株的小草在風中搖曳,村路上仍可看到人的腳印,那就是人的腳印麼?可周圍卻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那麼,人呢?人都到哪裡去了?!就在剛剛,還是喧嚷嚷的一群……頓時,八哥心裡升起了一片悲涼!那悲涼一層一層地擠壓在了她的心頭上,變成了一種深深的失望和鄙視!就在這一刹那間,八哥的意識在無形之中昇華了,她開始懷疑這塊生她養她的土地,懷疑那些曾經大聲說話的村人們?!那懷疑就像是千瘡百孔的大堤一樣,一觸即潰,一下子就沖向了事物的根本所在。此時,她的靈魂高高在上,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這塊母性的土地,那思想像閃電一般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切,村人的面相像螞蟻一樣,一個個從她的眼前爬過,這其中包括她的父親母親、她的哥哥嫂嫂……這就是人麼?!那成熟仿佛是在一瞬間完成的,那告別也是撕心裂肺的!到了這時候,八哥已經沒有退路了,她只有往前走,前邊無論是坑是井,她都將義無反顧地跳下去!這樣做的目的,似乎已經不再為任何人了,而僅僅是為她自己!不然的話,她就跟那些村人一模一樣了,一模一樣!於是,八哥說:"你們回去吧。我一個人去。" 多麼淒涼,上了公路,就只剩她一個人了。 女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這時候,在她的心裡,只有一個"跑"字了。怎麼跑,往哪裡"跑",這已經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要"跑",她必須"跑"!"跑"在這裡已經成了一種區別,成了八哥唯一的念想。不然,她就成了村人的同謀,成了她眼中所鄙視的那一群中的一個! 八哥心想,往哪裡去呢?就她一個人,就是去了又有什麼用呢?她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先去打聽一下蔡先生的下落,問問他究竟關在何處,爾後,再想法給他送點吃的,這就說明村裡人還沒有死絕(!),還有人記掛著他呢。於是,八哥就到縣公安局去找了她的一個表哥,蔡先生被抓的消息,就是這位表哥悄悄透給她的。表哥也不是什麼掌權的人,表哥只是一個在縣公安局做飯的臨時工,聽了她的要求後,表哥面有難色,表哥說:"八哥,你也知道,我只是個做飯的。這事我可給你幫不上忙。上次也就是他們吃飯的時候,從嘴裡漏了一句半句,我都告訴你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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