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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借此機會,呼天成高聲宣佈說:"現在,我宣佈,從明天起,誰打狗,誰吃!……可有一條,狗皮得給人家主家。"

  "哄"一下,會場立時亂了。

  呼天成一拍桌子,說:"嚷啥?亂喳喳個啥?!不就是狗麼,還有啥捨不得的?誰捨不得給我站出來!"

  聽呼天成這麼一說,會場上沒人敢吭聲了。這時,呼天成又緩聲說:"狗是畜生嘛,再咬傷了外人,那事就大了。話說回來,有些戶,喂得時間長了,一時捨不得,也是人之常情。那吧,要是真有捨不得、下不了手的,統統交給老曹,讓老曹去做。老曹就是幹這的,活兒做的好!"

  老曹是極想立功的。一聽支書點到了他的名,馬上跳了出來,看樣子十分激動。他個小,就一竄一竄地說:"我弄我弄,我會弄。保證一家一張筒兒皮!"

  老曹一說,會場上倒靜了,人們都默默地看著他……"

  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就在這天夜裡,狗一聲也不叫了。整個呼家堡再也聽不到一聲狗咬,夜很靜,靜得有些出奇……後來有人說,狗真是通人性啊!

  四更天的時候,老曹就從床上爬起來了。他是太興奮了,興奮得一夜都沒睡著覺。多年來,他一直是偷偷摸摸地在外邊給人家劁豬。說起來羞於啟齒,就給公豬割上那麼一個小口,然後把蛋子擠出來,再縫上……那活太小,也太無趣,這根本不配他動手的!可他沒有辦法。他是殺狗的世家呀!這些年來,他幾乎快要把祖傳的手藝丟了。可沒想到,這一下子又有了施展本領的機會。他悄悄地下了床,先是從牆洞裡取出他藏了多年的"藥狗蛋",那些"藥狗蛋"是用一塊狗皮包著的,裡邊還墊了兩層防潮的油紙。他先把"藥狗蛋"一個個拿起來,放到鼻子前聞了聞,還有香味哪。心裡說:能用。爾後又在暗中扒拉著數了一遍,說,夠了。接著,他跳上桌子,把一隻小木凳放在桌子上,又借著那小凳一竄竄到房梁上去了。在房梁上,他取下了一個大一些的破包。在那個破包裡,放著他的刀具。刀一共十二把,有長的、短的,寬的、窄的,彎的、直的,還有弧形和帶挑鉤的。他把刀一把把地拿出來,又放在鼻子前聞了一遍,心說,鏽了,刀都鏽了。片刻,他說,用六把吧,六把就夠了。說著,他從那些刀具中挑出了六把,把其餘的刀具重新包上安放好,這才穿上了那件皮圍裙。當他把那件皮圍裙罩在身上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被一股血腥氣裹了,那人立時就不一樣了。小矬個子仿佛氣吹了似的,陡的就長了精神,人顯得硬硬的,特別是那眼,光一下子就毒出來了!他來到院子裡,開始磨刀。刀是好刀,只是放久了,有些鏽氣。他蹲下來,一氣把六把刀重新磨出光來,等刀縫有了寒氣的時候,他心說,刀是用血氣喂的,好多年不喂,刀就失了靈氣了。於是,他捋了褲子,露出大腿來,拿起刀在大腿上劃了一下,就有一條血線跳了出來,六把刀,他一把把地在冒血的大腿上"匕"了一遍,用血珠兒喂了。最後,他站起身來,默默地吸了口涼氣,就靜立在那裡不動了。

  黎明時分,鐘聲響了。接著村街裡就響起了撲撲嗒嗒的腳步聲,那是村人們下地幹活去了。又過了一會兒,有人叫門了。有兩個民兵拍著門叫道:"老曹,老曹。"

  老曹隔著院門應道:"來了。頭前走。"

  說著,只聽"咣"一聲,門就開了。兩個立在門前的民兵一愣,心說,這是老曹麼?怎麼話音都變了?!然而,當他們看見老曹的時候,就覺得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往下,就誰也不吭了。只聽老曹默默地說:"走!"

  三人來到村街上,個大些的民兵蠻牛說:"老曹,你說,先弄誰家的?"

  老曹說:"一家一家走。"

  民兵春堂子說:"就咱仨?墩子家那大黃,個兒老大呀,虎犢子樣!還好偷咬人。咋弄它哩?再喊些人吧?"

  老曹說:"不用。"

  說話間,他們就來到了靠村子東頭的墩子家,三人在離門口有幾步遠的地方站下了。兩個民兵都看著老曹,可老曹一句話也不說,就直直地走進去了……"

  兩個民兵就在院外站著,蠻牛不服氣地說:"這個鳥貨,口氣也太大了。咱不管,讓他逞能去吧!"

  春堂子也說:"碰蛋高一個小人,看他咋弄?等他弄不住再說。"

  兩人心想,狗咋也會叫兩聲吧?可他們卻一直沒有聽見狗叫聲。也就是一會的工夫,就見老曹走出來了。兩人先是一愣,蠻牛失聲叫道:"不好,老曹讓狗咬住脖子了!"可是,待他的話剛落音,就發現老曹沒被咬住,老曹只是把那足足有一人多高的大黃背出來了。那只大黃的兩條腿分明在老曹的肩上搭著,狗的頭就一聳一聳的貼在老曹的脖梗處……出了門,老曹說:"還聽話。"

  老曹背著那只大黃在前邊走,兩人在後邊相跟著。春堂子小聲對蠻牛說:"老天,他是咋、咋日弄的?"蠻牛咬著牙說:"鱉貨!"三人走著走著就來到了那片楊樹林裡,進了林子,老曹把狗從背上放下來,說一聲:"繩。"

  春堂子一怔,趕忙把準備好的繩子遞上去,只見他三下兩下就綰出一個活扣來,往狗腿上那麼一撩、一甩,一頭套在了狗腿上,另一頭就甩在了楊樹上,緊接著是"出溜"一下,那只大黃就活活地倒掛在樹上了!

  爾後他們又去了全林家。全林家喂的是一隻四眼的黑狗,豎耳,眉毛上有兩塊白,狗不大,躥。臨進門的時候,老曹突然說:"站住。"

  蠻牛氣橫橫地說:"咋?"老曹回過身來,塌蒙著眼皮說:"你倆就別進去了。"

  聽了這話,蠻牛更氣了,說:"咋?!"老曹說:"這是一隻不吃屎的狗。村裡只有這只狗不吃屎,所以它最厲害,咬一口入骨三分。這樣的狗從來不吐齒,你見它吐過齒麼?"蠻牛仍氣不忿地說:"X!你說的是X!"可他還是站住了,就看著老曹一個人走了進去。

  片刻,狗"汪!"的叫了一聲,叫得人心寒。可就這一聲,再也聽不見動靜了。又過了一會兒,老曹出來了。那只四眼狗仍在他背上掛著,只是脖子裡多了一個套兒。近了才看清,那狗脖子是用鐵絲勒著的!所以,狗的兩隻眼瞪得很大,舌頭長長地伸著,呼呼地吐著熱氣,那白沫就吐在老曹的脖子上,看上去十分嚇人!……"

  到了去第三家的時候,天已是大亮了。在路上,春堂子緊走了兩步,趕上老曹,小聲說:"老曹,老曹。這回,讓咱也開開眼?"老曹不語,只顧頭前走著。春堂子又用討好的語氣說,"看看,看看唄。"

  老曹沉聲說:"想看?"春堂子趕忙說:"想,想。"

  老曹就吩咐說:"別吭。光看別說話。"

  春堂子說:"行。你讓咋樣就咋樣。"

  可是,當他們進了槐家門時,卻見槐家的小兒子二兔竟然在屋門口的小石墩上坐著,那只灰狗就在他的懷裡抱著呢。三個人依次站下了。老曹看著二兔,說:"孩子,進屋去吧。"

  二兔說:"不!狗是我喂的,誰也別想逮走。"

  老曹吐了一口氣,又說:"聽話,進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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