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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爾後,呼天成對著河大喊了三聲:"神鬼們聽著,你們來找我吧!我是呼天成。我就是呼天成!從明天開始,我在這裡站三天,在這三天裡,我天天候著你們!!我不信邪,你們要有種,就讓雷劈了我!"說完,他撂下眾人,把死了的"魂靈"往地上的摔,大步走去了。

  劉全兩口像是傻了一樣,仍在地上跪著。好久好久之後,劉全才喃喃地說:"這是不讓人活了,這是不讓人活了!……"爾後,劉全就木呆呆地站起身來,慢慢地往家走,親戚們、徒弟們也都跟著他走。劉全走進院子,又走進灶屋,從屋裡拿出一把菜刀來。於是,親戚們"哄"的一下,亂了。有的說,幹啥呢?別出人命啊?!有的說,跟他拼了,跟他拼了算了!……可劉全卻蹲在院子裡磨起刀來,他"茲拉,茲拉"磨著那把菜刀,一邊磨一邊掉眼淚。嘴裡喃喃地說:"娥呀,娥呀,你命老苦呀……"磨完了刀,劉全站起身來,又迷迷怔怔地在院子裡走了一圈,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有人叫他:全哥,全哥,你幹啥呢?他這才迷過來,就又掂著刀往外走……來到村街上,他看見呼天成的時候,就又立住了……"

  呼天成就在村街中間的那棵老槐樹下站著,那樹上掛著一口鐘。在他的身後還立著一排民兵。呼天成站在鐘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厲聲說:"劉全,樣!你幹啥呢?!"

  不料,手掂菜刀的劉全愣了愣,卻"撲咚"一聲,又跪下了。他跪在當街裡,哭著說:"娥呀,娥呀,你命老苦呀……"

  呼天成又說:"怎麼樣!"

  看劉全這樣窩囊,跟在後邊的親戚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劉全的老叔在他身後暗暗地踢他了一腳,小聲說:"起來!"可這一腳也沒能讓劉全站起來,劉全只說:"支書,你真是不讓人活了呀?"

  呼天成說:"劉全,你起來。我跟你無冤無仇,我怎麼不讓你活了?你要想跟我拼命也行,可有一樣,你先等等,等三天,讓小鬼小判們先找我拼命吧!三天后,你再來找我,我候著你!"

  在此後的三天時間裡,每天放工的時候,呼天成都象徵性地在河邊上站一會兒,並且當著眾人大聲說:"神們,鬼們,我呼天成來了!"

  村人們也跟著啞了很長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人們仿佛在靜候著什麼……可是,什麼也沒有出現。後來,人們私下說,呼天成連鬼神都震住了。也有人說,他聽見鬼哭了,鬼天天半夜裡哭……"

  還有人說,他見呼天成曾到小娥的墳上去過,還喃喃地說了些什麼。可究竟說了什麼,卻沒人知道。

  到此,劉全不光死了女兒,在村人們眼裡,那匠人的威風也"死"了,他昔日裡曾有過的威信,一下子全失去了。他在家裡整整躺了半個多月,當他走出來的時候,人整個木了,腰也駝了,臉上灰濛濛的,一點神也沒有。

  然而,就從這年夏天之後,不知怎的,村人們再見呼天成的時候,臉上就多了些敬畏。人人都對他恭恭敬敬的。連那些上了輩份的老人,見了呼天成,也遠遠就跟他打招呼,笑著稱他"呼支書",頭點點地說:"呼支書,你吃了?"再也沒有人喊他天成了。

  到了這年冬天,借著治理崗地的機會,呼天成去縣上借了兩台推土機,一個冬春,就帶人把啞吧河填平了……"

  四、拾來的女人

  呼天成說話是算數的。

  呼天成說給孫布袋找房媳婦,就給他找了一房媳婦。

  那女人是撿來的。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呼天成在村頭白菜地邊的草庵裡發現了一個外鄉女人。那女人躺在庵裡,已經昏迷過去了。

  呼天成一向有早起的習慣。從年輕的時候起,他每天都準時在雞叫時起床。那時他精力充沛,總是天不亮就醒了,醒來後他會在床上稍稍思磨一會兒,就著油燈卷上一袋煙,想想一天的事體。等天麻麻亮時,他已經站在村頭的那棵老槐樹下了。

  爾後,鐘聲就響了。他的時間就是上工的時間。

  那天,他本可以不起那麼早的,窗紙白的時候,他就知道下雪了。冬天裡活計不多,雪天是可以不出工的。可他早起慣了,不起來身上難受,於是就披衣下床,在屋裡走了一圈,仍有些心神不寧,就說,去看看白菜吧。

  "白菜"像是一句讖語。

  這也許是上蒼的安排,如果那天早上他不出來的話,那個女人就凍死在草庵裡了。

  他出門的時候,雪仍然下著,天地間茫蒼蒼的,整個村莊都被那耀眼的白色覆蓋了。清晨,那靜中的白色是很震人的。雪在地上、房上、樹上、呈現出不同的形狀,白得天然,原始。人在這靜中走著,只有"咯吱、咯吱"的踏雪聲,那聲音很脆乎,地上的腳印是一窯兒一窯兒的,回頭看的時候,叫人不由地生出高遠些的念頭。好雪呀!呼天成先是來到村口的大槐樹下,他在樹下站了一會兒,有一刻,他甚至從樹上取下了敲鐘的繩子,可準備敲的時候,他又猶豫了,他心說,天還下著,算啦。爾後他掛上了繩子,朝村頭的白菜地走去。當他來到村頭時,突然發現地上撒有零亂的麥草,順著麥草的痕跡往前走,就來到了那個草庵旁,他有點疑惑地探頭往裡一看,就看見了那個女人……"

  那是個很柴很瘦的女人,臉色黃蠟蠟的,身上罩的是一件半舊的棗花布衫。她蜷身躺臥在草庵裡,滾在一片零亂的麥草中,像羊兒一樣團縮在地上,昏迷中還不時地抽搐著。她看上去是那樣的單薄,那樣的可憐,就像是一隻哀哀待斃的小羊羔。那時候,她給人唯一的印象是睫毛上夾著一滴淚珠。她的睫毛很長,那滴淚珠就在她的睫毛處含著,細細的睫毛夾一滴兒圓圓的淚,看似要掉下來了,卻沒有掉,就那麼默默地讓人心疼地含著。

  這女人是用一蓬杆草火和六碗小米湯救活的。呼天成把她背到隊裡,讓人烘上火,又吩咐人給他熬湯。米湯熬好時,她仍然昏迷著,就在半昏迷中,有人喂著,她一勺一勺的竟然喝了六碗!……七嬸說:"天成,她是餓壞了呀!"

  她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大娘,大爺,能給俺找個吃飯的地方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呼天成正在門外蹲著吸煙呢。聽了這話,呼天成把煙擰了,站起身來,就找孫布袋去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件事會給他帶來終生的悔恨。

  那時天已是半晌了,孫布袋才剛剛起來,他披著一件老襖,鞋都沒顧上穿,光著兩隻大片子腳,正袖手縮脖地'穀堆'在床前的地上。這真是個懶人哪!他竟然在床前頭挖了一個有兩磚寬的小火窯兒,他正蹲在火窯兒旁燒紅薯吃呢。他燒的是煙杆,只見屋裡邊狼煙滾滾,嗆得他大聲咳嗽著……呼天成進門就把那火窯給踢了,說:"狗日的,你看看你這個家,狗窩都不如!"

  孫布袋一看是呼天成,就說:"我又沒個媳婦,你給我找的媳婦哪?"

  呼天成笑了,說:"媳婦給你找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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