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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話是這樣說的,可她的聲音太媚了,兩隻大眼直勾勾地望著他,那分明是在挽留……"

  十二點了,呼國慶站起身來,又說:"太晚了。招待所要關門了。該走了,真該走了。"

  謝麗娟仍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並不站起送他,只是聲音更軟更柔更甜:"好,走吧……"那聲音實在是太誘人了,那聲音鮮豔無比,像是一隻只紅色的小櫻桃。呼國慶忍不住想把那聲音吃下去……他又坐下來,自我解嘲說:"好,我再吸支煙。"

  謝麗娟什麼也不說,站起身來,彎腰從茶几上拿起煙,給他遞上一支,爾後又拿起火,從容坦然地移坐到了他的身邊,把火給他點上……"

  後來,不知怎的,兩人就抱在一起了。先是嘴對著嘴,接著是舌頭攪著舌頭……心智已燃燒到了那種程度,肉體也要跟著燃燒。這種燃燒是先親到了"裡"爾後才褪到"外"的,是先有靈,爾後才有欲;那舌尖尖上吮的是思想的汁液,親的是語言的結晶,是在精神上成熟之後才在肉體上品嘗的。兩人先是坐著親,爾後又站起來親,親著親著身體的那些部位就接觸在一起了……呼國慶覺得他抱著的簡直是一團火焰,一團肉豔豔的火焰,觸到哪裡哪裡就有火熱的回應……他也有過一瞬間的遊移,他想到了妻子,可那火焰很快就把他僅有的一絲遊移燒成了灰燼。小謝渾身顫抖著對他說:"國慶,國慶,你把我吃了吧,你把我撕撕吃了吧……"

  一個月後,呼國慶決定離婚。

  三、沒有麵條了

  呼國慶是在極其秘密的情況下,實施他的離婚步驟的。他也沒想一下子就把婚離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計劃是三年,打一場"解放戰爭"。

  呼國慶的妻子叫吳廣文,師範畢業,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在縣城的一所小學裡當教師。她跟小謝沒法比,人長得一般,乾巴巴的,還是個溫性子,說也說不出個什麼,也只會教個加減乘除,哄哄孩子。一開始的時候,呼國慶並沒有提離婚的事,他一字都沒透,反爾比平時回去得勤了。有一次,吃飯的時候,他對妻子說:你看,縣上工作忙,應酬也多,一天到晚累得迷三倒四的,我也沒功夫陪你,老讓你一個人在家,我這心裡挺不是滋味。你下了班,也出去玩玩嘛,跳跳舞什麼的……吳廣文說,我不去,摟摟抱抱的,啥意思?再說,我也不會跳舞。呼國慶說:不會可以學嘛。我也不會。這樣吧,湊住機會,我帶你去學學。於是呼國慶就抽空帶她去了兩次舞場……"

  此後,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裡,呼國慶沒再回過一次家。他先是借機會考查去了,在外地呆了半個多月,出差回來,他也沒有回家,而是獨自一個人開著車到小謝那裡去了。這時候,他已學會了開車,常常獨自一人開車到市里去"彙報工作"。不過,他已交待過秘書,讓他隔三差五的去給家裡打個電話,送些舞票什麼的。待他再回家的時候,發現妻子有了一些細微地變化,她在穿戴上有些講究了,走路也稍稍有些發飄,沒事時,嘴裡竟然哼出了"一二三四一……"他心裡說:很好。

  這樣持續了一年多時間,呼國慶又有了新的發現。她發現妻子比以前愛說了,也都是些小道消息,從舞場上傳出來的消息:縣裡的人事安排,誰誰跟誰誰有勾扯;學校裡的一些變化,哪個班裡學生如何……在她的話裡,不時透出一個信息,她總是說,秦校長那人不錯,秦校長那人水平高,秦校長那人思想解放……呼國慶總是笑笑說:我也看那人不錯,是塊料。有一天晚上,呼國慶突然開車回家去了,可門卻鎖著,於是他又驅車趕到了縣城裡的一家舞廳,一看,果然不錯,妻子正跟那個姓秦的跳舞呢。從側面看,那姓秦的眼裡有東西。他誰也沒有驚動,就又悄悄地離開了舞廳,心說:好,好哇。

  再後,呼國慶出差就更頻繁了。他經常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他要出去幾天。有時是一個星期。有時是半個月。初時,妻子還有些牢騷,時間一長,也就慣了。這時候,她已當上了那所小學的教導主任,常跟校長在一起研究工作,也忙起來了。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呼國慶覺得時機成熟了,到了該攤牌的時候了。他先是秘密地去了謝麗娟那裡一趟,告訴她不要再往縣裡打電話了,要她在這一段時間裡跟他斷絕任何聯繫。其實小謝很聰明,她從一開始就沒有以個人的名義給他打過電話,每次打電話,只要他不在,她總是說:我是市政府辦公室,有個材料讓呼縣長趕快報來……連這樣的"暗號"電話,呼國慶也不讓她再打了。眼看要過年了,小謝有些不高興,就埋怨說:"你這個人就喜歡搞陰謀。攤開不好麼?"

  呼國慶說:"我也想搞陽謀。也想光明正大,可這樣行得通麼?"

  小謝說:"怎麼行不通?我就敢去縣裡,敢當眾宣佈我愛你!你敢麼?"

  呼國慶說:"你別再給我添亂了。還說呢,我第一次來市里找你,你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冷若冰霜。那不是陰謀?"

  小謝抱著他的頭,輕聲說:"那我也是為你好。我就看你靈不靈。你知道有多少人追我麼?一個排都不止。你剛當上縣長,我是怕他兩個看出我喜歡你,我怕我忍不住會流露出來。他們在組織部門工作,捏著你的政治生命哪……多不利呀!"

  呼國慶說:"對呀,這不叫陰謀嘛,這是策略。"

  小謝嗔怪道:"陰謀,就是陰謀。我也不知怎麼搞的。我原來可不是這樣的。我在學校的時候,喜歡唱,喜歡跳,有什麼就說什麼,喜歡直來直去。可一分到這裡,看一個個都那樣……我是被你們染的,被這塊地染的。"

  呼國慶說:"手段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你,這就夠了。你要相信我,我用三個月的時間把這事處理好,在這三個月裡,咱們不能有任何聯繫,要完全斷絕來往,你明白麼?"

  小謝歎口氣說:"你太精明,精明得過頭了,我想,總有一天,你會栽跟頭的。可我沒有辦法,我真是太喜歡你了,包括你那些小詭計。親親,我對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哇!只好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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