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佩甫 > 無邊無際的早晨 >  上一頁    下一頁


  「跪下!」

  國起初不跪。揚臉一瞅,卻見一屋子黑氣,也就軟了膝蓋怯怯跪下了。就有皮繩從身後拿出來,上去扒了褲子,露出那紅紅的肉兒,只見一皮繩抽下去,屁股上陡然暴起兩道紅印!國殺豬一般叫著,罵得鮮豔而熱烈!緊接著一繩快似一繩,一印疊著一印,打得小兒姑姑爺爺叔叔奶奶亂喊……

  隊長厲聲問:「都偷過啥?說!」

  「……饃」

  「還偷過啥?」

  「……雞蛋」

  「再說!」

  「雞、雞子……」

  一聽說他「匪」成了這樣,皮繩抽得更猛了!那皮繩是蘸了水的,響聲帶哨兒,打上去「嗖嗖」冒血花,頃刻屁股上已血爛一片。國的腿不再彈騰了,只喊爹喊娘喊祖宗地啞哭……

  梅姑不忍看,轉過臉去,卻又助威般地喊:「打呀,老三,給我往死處打!」

  隊長打了一陣,喝道:「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隊長扔了皮繩,在一旁蹲了,喘著氣擰煙來吸。老人們和梅姑又一起上前點化他,說了這般那般地好好惡惡,國只是哭。

  隊長吸過煙,又罵道:「鱉兒,丟人丟到王集去了!是短你吃了?還是短你喝了?你他媽做賊!」

  國抽抽咽咽地哭著說:「三叔,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改不改?」

  「改,我改。」

  「中,你好好聽著,再見一回,打折你鱉兒的腿,叫你一輩子出不得門!……」

  國是被人抬到床上去的。這晚,他整整哭了一夜。梅姑可憐這沒娘娃兒,一邊用熱水給他悟屁股,一邊恨道:「國,不成器呀!」

  這頓惡打使國整整在床上趴了五天,半個月都沒出門。後來出了門,也老實多了。每天背著書包去學校上學,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多年後,國試圖抹去這段記憶,可屁股常常提醒他,常常。國永遠不會知道,他是有可能免去這頓毒打的。若是不受這皮肉之苦,那麼,他必須讓人牽著去四鄉里遊街,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去向人們展覽他的偷竊行為,用「咣咣」的鑼聲向人們宣佈他是賊,那時他就成了一個公認的賊!假如不是梅姑的及時阻攔,一個經過展覽的公認的賊又怎麼活呢?

  4

  國是秋天裡考上縣城中學的。

  那年國十三歲,已有槍桿那麼高了,依舊是很邋遢,嘴上老是掛兩筒清水鼻涕,臉上的灰從沒洗淨過,身上穿的衣裳總是爛了又爛,補都來不及,他好上樹掏鳥兒。國平時不算用功,在班裡學習也不是最好的。可那年大李莊小學有六十四個學生參加了縣中的考試,很多用功的學生都沒考上,獨有他一人考上了。這無法解釋,這只能再一次說明國是聰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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