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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演出開始後,劇場裡不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尤其是「哭靈」那段唱腔,一下子征服了京城裡的觀眾!

  當掌聲再一次響起時,導演蘇小藝一個人在劇場外的空地上興奮地踱來踱去。他嘴裡喃喃地說:「打響了!打響了!一炮打響!……」而後,他脖裡的圍巾一甩,伸出兩手,望著夜空,高聲說:「星星真好!月亮真好!北京真好!真好哇,真好!」

  這時,剛好有兩人從他面前走過,他們詫異地望著蘇小藝,一個說:「這人有病吧?」

  另一個人搖了搖頭說:「……莫明其妙!」

  報紙……

  報紙……

  報紙……

  第二天,由於首場演出獲得巨大的成功,首都各大報紙都發了消息,對申鳳梅的精湛表演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這時,劇院門前戲報已經換了,劇目:《收姜維》主演:申鳳梅

  早晨的時候,演員們突然發現,售票口已排起了長隊,隊列中竟然有人披著被子……

  然而,當申鳳梅連演了幾場之後,蘇小藝卻看出問題來了。夜半時分,戲早已散場了,在空蕩蕩的劇場裡,蘇小藝又是獨自一人,表情癲狂地在舞臺上走來走去,只見他神情怪異地在檯子上踱著步,一邊踱步一邊嘴裡還念念有詞,也不知在說什麼……片刻,他突然一展胸前的圍巾,大步走下檯子!

  當他找到申鳳梅時,他的兩眼頓時放光!他一下子拉住申鳳梅,激動地說:「大姐,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有個很好的想法!我突然就有了一個——大想法!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這是首都,這是中國的心臟。這是中華民族的政治文化中心!這是……」

  大梅一時有點摸不著頭腦,就說:「老蘇,你慢慢說,慢慢說……

  蘇小藝一揮手,說:「好,好,我慢點說。就一句話,我問你,在藝術上,你想不想獨樹一幟,登峰造極?!」

  大梅不假思索地說:「想啊,怎麼不想?!」

  蘇小藝連聲說:「這就好,這就好。只要你想……」說著,他的話鋒一轉,語氣變了,說:「我已經研究你很長時間了,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不行!不行!……你要再往下走,說句不客氣話,就毀了!」

  大梅一怔,生氣地說:「哎,你這個人,說著說著,這話味就變了?怎麼又不行了?!你不是說……?」

  蘇小藝抬起兩手,說:「且慢,且慢。你聽我說,你的唱腔很獨特,渾厚。戲呢,也不錯,這是優點。但藝術上太粗。用三個字說:就是,粗,土,糠。這個『糠』可能用得不準確,但就是這個意思。我的總體意思是『品』低了。你明白麼,品是品位,就是說……」

  聽他這麼一說,大梅的臉色變了:「你,你這是罵我哪?!」

  往下,蘇小藝一甩圍巾,懇切地說:「大姐,不瞞你說,在這幾天裡,我一連看了九場戲!九場!全是京城名角的戲。看了之後,我才發現問題了。我覺得大姐你確實具備了大演員的素質。一一但是!你如果不提高的話,也是很難登上大雅之堂的!往下走,後果不堪設想!大姐,我再問你一句,你想不想一枝獨秀,登峰造極?!」

  大梅不吭了,她很長時間一句話也不說。片刻,她喃喃地說:「老蘇,你,你說話真傷人哪!要不是,我……唉,你也是好意。你叫我想想。」

  蘇小藝再一次誠懇地說:「大姐,話說重了。我真是為你好。何去何從,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大梅沉思著,輕聲說:「我初學戲時,老師送我了八個字……」

  蘇小藝問:「哪八個字?」

  大梅說:「戲比天大,戲比命大。」

  蘇小藝喃喃地說:「明白了。我明白了。那就是說,為了戲,你可以捨棄一切?!」

  大梅果決地說:「只要是為了戲,有啥想法,你說吧!我捨命不舍戲。」

  蘇小藝說:「你的諸葛亮,可以說是一絕!我是這樣認為的。但是!如果你想水葆藝術青春,如果你想走向藝術的最高峰,那你就得揚長避短!提高,提高,再提高!說白了,你的缺點,就是草台班子特有的共病:粗,土,俗!……現在,咱們是在京城,這裡有多少大師級的演員哪!機會難得呀!

  大梅說:「你讓我再想想……」片刻,她突然說:「我想拜師,拜馬連良先生為師!」

  蘇小藝頭猛地一揚,很嚴肅地望著大梅,說:「太好了,你行。大姐,你記住我的話吧,你是大師的料!」

  這天上午,袁世海又專程來劇團看望申鳳梅……袁世海坐下後,激動地說:「昨天晚上,我又看了一遍《收薑維》。不錯不錯。真的不錯!」

  這時,大梅突然說:「袁老師,我有個想法,不知你……?」

  袁世海說:「你說,你說。」

  大梅張了張嘴,說:「我想……哎,張不開嘴呀。」

  袁世海說:「嗨,有啥不能說的?你說,儘管說。」

  大梅說:「我想——拜師。」

  袁世海怔了一下,說:「拜師?拜誰呀?用不著吧?用不著,用不著。」

  大梅鄭重地說:「我想拜馬連良先生為師。他的諸葛亮演得太好了!我想跟先生好好學學。」

  沒等大梅說完,袁世海就笑著說:「我看算了吧?用不著,你的諸葛亮也不錯嘛。叫我看,在藝術上是各有千秋。馬先生的諸葛亮有仙氣,你的呢,可以說有人氣……我看可以切磋切磋,不一定非要拜師吧?」

  大梅懇切地說:「袁先生,我這個心願你一定要成全。馬先生是京劇界的大師,我看過他的戲,非常欽佩。他的諸葛亮演得那麼飄逸……我真是太想學了!袁先生,你可一定要成全我呀!」

  袁世海遲疑了一下,說:「這個事麼,聽說,馬先生已經關門了。不過,你有這個誠心,要是執意想拜師,我就合下這張老臉,去做個說客吧。」

  立時,大梅激動地站起身來,躬下身說:「袁先生,我……給你作揖了!」

  袁世海忙說:「別,別,折煞我也。說客我做,至於成不成,這要看馬先生的意思。這樣,你等我的信兒吧,一有消息,我馬上告訴你。」說著,他站了起來。

  六十年代的北京街頭,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電車、公共汽車對外省人來說,顯得十分新鮮。那時候,他們總是對車頂上馱著的一個大黑包包好奇,誰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幹什麼用的。曾在北京待過的蘇小藝也說不明白,後來,轉了好幾道的嘴才打聽清楚,那汽車上馱的東西叫著「煤氣包」!聽了解釋後,他們才都笑了。

  那天,在演員駐地門外的大街上,大梅一直在未來回回地踱步、張望,臉上帶著說不出來的焦急。等啊,等啊,終於,她等來了袁世海的身影……

  遠遠的,大梅一見袁先生的身影,便急切地迎上前去,急切地問:「怎麼樣?馬先生他……」

  袁世海沒有說什麼,他只是很客氣地說:「馬先生說了,他要看看你的戲。」

  大梅一聽,沉吟了片刻,喃喃地說:「那就好,那說明還有希望……」

  當晚,劇團在政協禮堂演出,這場演出,大梅是格外的用心。她知道。她心儀已久的馬連良先生就在下邊坐著呢。當演出結束時,站在舞臺上的大梅在一次次「謝幕」的同時,終於忍不住往下瞅,可她卻沒有看到她要找的人,她心想,可能是台下太暗的緣故吧。

  卸裝後,在後臺上,當袁世海走近時,大梅怔怔地站在那裡,似乎不敢再問的樣子……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先生,答應了麼?」

  這一次,袁世海仍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說:「馬先生看了你的戲,說你的功底還是很扎實的,演得很好……」

  大梅望著袁世海,再一次焦急地問:「先生答應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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