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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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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又碰見了熟人,袁世海又停下來給人介紹一番……後來,袁世海說的多了,人家都說他成了河南的「說客」了!他笑笑說:「說客好啊,說客好!」 周口這邊呢,自不必說,團裡所有的演員都在加緊排練。大梅更是一天三晌,每一齣戲都是「扣」了再「扣」,生怕進京演出會出什麼紙漏。一天早上,大梅剛出家門,正要趕著去劇場排戲,突然聽到有人扯著喉嚨叫她!她心裡說,這是誰呀?喊魂哪?! 誰知,在劇團宿舍院門口,一個憨憨的鄉下漢子(二憨)肩扛著一個斷了軸的架子車下盤,一臉的煤灰,竟然跟看大門的老頭鬧上了。 開初,看大門的老頭說:「哎哎,你找誰哪?」 這二憨竟硬硬地說:「找誰?找大梅!」 看大門的老頭上下打量了一番,說:「你認識大梅?」 二憨竟氣昂昂地說:「認識,可認識。看你說的,咋不認識呢?唱戲的大梅,誰不認識?!」 看大門的老頭探問道:「你,跟她是老鄉?」 二憨說:「俺是南陽哩。她去俺村唱過戲,我還跟他說過話哩……」 聽他這麼一說,看門的老頭惱了,說:「去,去。滾毬去吧!我還以為你跟她是老鄉呢?!」 二憨說:「大爺,你咋罵人哪?我就是認識麼。你讓我進去吧。」 老頭氣呼呼地說:「淨瞎偏!下力人,一點也不實誠,我就不讓你進!」 二憨急了,說:「我給你唱一段吧?我給你唱一段大梅的戲,你聽聽……」 老頭不耐煩地說:「去,去去!」 二憨無奈,探身往裡看了看,一時性起,竟站在門口高喊起來:「大梅!大梅! 老頭火了,說:「喊啥?你胡喊個啥?!」 二憨解釋說:「俺遇上難處了,在這周口地界上又不認識人,俺就知道大梅,你不讓俺喊,咋辦哪?!」說著,他又大聲喊起來:「大梅!大梅!……」 正在這時,大梅夾著個包從家那邊趕過來了,她一邊走,一邊應聲說:「誰呀?這是誰呀?給我喊魂兒呢?!」 這邊門口,二憨高聲說:「我呀!是我,你不認識我了?!」 大梅匆匆地走到門口,上下打量著,說:「你,你是……?」 二憨忙說:「我是二憨哪。南陽的,聽過你的戲。你不認識我了?」 大梅望著他,仿佛在回憶什麼,而後,就隨口說:「噢,噢噢。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找我有啥事?」 到了這時,二憨竟然哭了,他流著淚說:「大姐呀,俺是萬般無奈才來找你的。俺是遇上難處了,在這兒也不認識一個人……」 大梅說:「兄弟,別哭,有啥難處你說吧?」 二憨流著淚說:「出來拉煤哩,車軸斷到路上了,走不了了,帶的盤纏也花完了……我是沒有辦法,才一路問著摸到這裡來的。」 大梅說:「你別說了,兄弟。換個車軸得多少錢?」 二憨吞吞吐吐地說:「人家說,咋也得七八塊……」 大梅立時從兜裡掏出了十塊錢,遞給了二憨,說:「十塊夠不夠?」 二憨捧著錢,一下子噎住了,無語…… 大梅說:「不夠?」說著,又要掏兜…… 二憨喘了口氣,十分感激地說:「夠了,夠了。恩人哪,要不是你,我就回不去了……」 大梅說:「去吧,趕緊換個軸。知道地方麼?」 二憨說:「著。我著。」 大梅說:「那你去吧。兄弟,我不送你了,我這邊還等著排戲哪……」 等二憨走後,大梅朝著排練廳的方向走去,可她走了幾步後,又返身追了回來,她小跑著追到了大街上……終於又追上了扛著架子車下盤的二憨,待追上他後,大梅說:「兄弟,剛才我忘了,你還沒吃飯吧?南陽路遠,這五塊錢,你路上用……」說著,硬把五塊錢塞到了二憨手裡,扭頭就走。 二憨站在大街上,突然滿臉都是淚水!他肩上扛著那個壞車軲轆,身子轉著圈,嗚咽著說:「其實,你不認識我,我知道你不認識我……」 大梅覺得時間不早了,就急著往排練廳趕。可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一步,所有的演員們全都到了,就大梅一個人來晚了。 那時,看了表的青年演員阿娟小聲對夥伴說:「時間已過了兩分了,申老師還沒來呢。這回可有導演的好看了!」 當大梅匆匆地走來時,所有的目光都望著她…… 蘇小藝站在舞臺上,沉著臉,一聲不吭…… 這時,有人在下邊低聲說:「這一回是團長遲到了,看他咋辦吧?」 只見申鳳梅怔了一下,便走上了舞臺,只見她徑直走到那個小黑板前邊,拿起粉筆,在小黑板上恭恭敬敬地寫上了:「遲到者:申鳳梅」幾個字……而後,她放下手裡的粉筆,面對眾演員,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說:「對不起,我耽誤大家的時間了,我向各位做檢查……」說著,她從兜裡掏出了兩塊錢,默默地放到了那張桌子上…… 此刻,全體演員都默默地望著她,沒有人說話,誰也不說一句話……她是團長,又是主角,她都認罰了,誰還能說什麼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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