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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不料,這時,老頭話鋒一轉,卻叫道:

  「一一老鼠藥!老鼠藥。藥死老鼠跑不脫!大老鼠吃了蹦三蹦。小老鼠吃了不會動……」他吆喝了兩遍之後,看上前買老鼠藥的不多……就又接著說道:「酸曲?想聽酸曲不是?好,酸的就酸的吧……於是,又拉著胡琴唱道:

  兒女情濃如花釀,

  美滋滋的一黑晌!

  這雲情接著雨況,

  剛搔得心窩奇癢,

  誰攪起這對睡鴛鴦?

  眼見這——被裡翻了紅浪,

  疊上疊下、匆匆忙忙;

  叫的是嬌兒聲,浪的是呢兒腔;

  枕上餘香,帕上餘香,

  消魂的滋味,才從夢裡嘗……

  眾人大笑!……一時,紛紛上前買他的老鼠藥……

  這一切,大梅都看在眼裡。她已經在人群中站了很久了。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個賣老鼠藥的老者,竟然懂這麼多的曲牌!於是,她就默默地站在人群裡,很專注地聽著……

  過了一會兒,老者不拉了,」停下閉目養神,圍觀的眾人也都慢慢地散去了……到了這時,大梅才走上前去,在老人身邊蹲下來,叫道:「大爺。」

  那老者慢慢睜開眼,看了看她,卻又把眼閉上了……

  大梅驚歎道:「大爺,您會不少曲兒啊。」

  老者閉著眼說:「這話不假。不瞞你說,人稱『曲子王』。」

  大梅小心翼翼地試探說:「大爺,您……能不能教我兩出?」

  老者「哼」了一聲,說:「教你?憑啥教你?」

  大梅說:「我想拜您老為師,跟您學學。」

  老者睜開眼,看了看她,說:「戲班的?」

  大梅說:「是。」

  老者說:「教你也行?不過,我可不能白教啊。」

  大梅忙說:「那我謝謝師傅了。我不會讓您白教的。」

  老者說:「那好。我這人要價不高,一個燒餅即可。」

  大梅即刻站起身來,說:「師傅,您等著……」說著,她起身就去買燒餅去了。

  片刻,大梅拿著兩個熱騰騰的燒餅跑回來,她把兩個燒餅遞到了老者的手上,說:「師傅,趁熱吃吧。」

  那老者也不謙讓,拿起燒餅就吃起來,他先拿起頭一個燒餅咬了一小口,說:「香。」說著,隨手就放下了;接著又拿起第二個燒餅又咬了一小口,說:「香。真香。」說完,竟又放下了……接著,老者說:「……看你心誠,我就破破例吧。」說著,他清了清嗓子說:「想學哪一出?……就《竇娥冤》吧?你聽好:我每日裡哭泣泣守住望多台,急煎煎把那仇人等待——」說完,不待大梅回話,竟然又把眼睛閉上了。

  這時,有兩個小乞丐從老者身後伸出手來,把他放在地攤上的那兩個咬了一口的燒餅悄悄摸去了,他卻裝作沒看見……

  大梅跟著默念了兩遍,見「曲子王」把眼閉上了,就小聲提醒道:「師傅,你教這兩句,我都記下了……?」

  不料,「曲子王」卻說:「我就吃了你兩口燒餅,就先教這兩句吧。」

  大梅一怔,默默地看了老者一會兒,笑了。她站起身,匆匆走去……過了一會兒,只見她用一個手帕兜來了一摞子燒餅,快步走來,往攤前一蹲,把燒餅放在了老者的地攤上,響快地說:「師傅,吃吧!」

  那老者眯著眼兒,看了看,微微一笑,說:「好。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他拿起燒餅,咬一口,隨手放在了身後,再咬一口,又隨手傳到身後……就這樣,那些帶有「小月牙兒」的燒餅就這樣一個個被老者攤後的小乞丐們一一傳去了……那老者燒餅儘管吃了,卻仍是不睜眼,就隨口吟唱道:「……慢騰騰昏地裡走,足律律旋風中來,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須不比現世的妖怪,怎不容我到燈影前,卻攔截在門風外?我那爺爺呀,枉自有勢劍金牌,把俺這屈死三年的腐屍骸,怎脫離無邊苦海?……」老者吟唱完這幾句,突然睜開眼來,笑著說:「閨女,我說過,要我傳藝,一個燒餅即可。可我吃來吃去,也沒吃夠你一個燒餅啊!」

  當老者把話說到這裡時,大梅站起身來,一聲不吭地走去了……

  在老者攤後,有一個畫了「群鼠圖」的布慢,在布慢的後邊,有一群要飯的叫花子正在你爭我奪地大口地啃吃燒餅……

  少頃,只見人們亂哄哄地圍了過來,走在中間的幾個人,竟然把兩架燒餅爐一左一右抬到了老者的地攤旁!

  這時,跟在後邊的大梅走上前來,說:「師傅,我是真心想跟您學藝。不瞞師傅,我學戲多年,才剛剛拿到了第一筆份子錢。今兒個,為表示我的誠意,我把這兩個燒餅爐一天的燒餅全買下了,無論多少,都算我請客。凡是路過的下力人,每人都可以拿一個燒餅,算是我一點點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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