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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河娃想了想又囑咐說:「牌打得大方些,別和人惱,人家出錯一兩張牌,想拿回去就叫他拿回去。屁哩,贏他再多,他也沒話說。」

  林娃點點頭,愣愣地想了一會兒,說:「河娃……」

  「嗯。」

  「這……心太黑了吧?」

  河娃不屑地看了林娃一眼,說:「哥,你不想掙大錢娶媳婦了?」

  「……想。」

  「想,就別說這話。給雞打水虧不虧心?不幹虧心事掙不來錢……」

  林娃諾諾地說:「就這兩晚上,虧心事不能多幹,多幹會出事的。聽我的話吧,河娃。」

  「行了,行了。」河娃不耐煩地說,「就這兩晚上,本錢夠了,咱就正兒八經去幹大事!」

  「去金寡婦那兒?」

  「去金寡婦那兒。」

  村裡,金寡婦家是個玩賭的地方。金寡婦的男人死得早,為人不正經,跟外邊的二拐子有一手。二拐子愛賭,金寡婦這裡就成了個賭場,每晚都有人來。二拐子號稱「賭王」,他們要去「賭王」那裡碰碰運氣了。這是一場只能勝不能敗的戰鬥……

  天黑的時候,兩兄弟就這麼去了,懷裡揣了一千塊血汗錢。

  三十九

  月黑頭天,那高高矗立著的樓房像一塊巨大的黑磁鐵,冰冷、堅硬、突兀。「磁鐵」上仿佛吸著千萬條銀黑色的小蛇兒,小蛇舞動遊走,閃著一彎彎刺人的黑色芒兒亮。當人稍稍離這樓房近一些的時候,便覺得有一股陰冷的風襲來,頓時也就有了百蛇纏身的恐怖……

  四十

  小獨根坐在院子裡壘「大高樓」呢。他腰裡依舊拴著一根繩子,這根繩子不到一百天是不能解的。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他坐在地上,把一個個曬乾了的玉米棒子碼起來,很細心地先壘了「院牆」,然後便開始壘「大高樓」了。他是照著村街對面的樓房壘的,一個個當牆用的玉米棒子都擺得很整齊,可玉米棒子太滑,擺著擺著就坍了,於是又重新開始……

  在扁擔楊村,只有獨根喜歡那座樓房。這樓房在他眼裡簡直就像一座金色的宮殿,太漂亮了。他幾乎天天望著這樓房發呆,這樓房裡邊是什麼樣呢,一定是有很多很多的門,門裡都有什麼呢?他想不明白了。於是就極想到這樓房裡去看看。可娘總是不讓。娘什麼都依他,可這事娘不依。他哭了,也鬧了,娘就是不解繩兒。他鬧得太厲害的時候,娘就嚇他,娘說這樓裡有鬼。鬼要吃人的!

  每逢家裡沒人的時候,小獨根便趴在院牆的豁口處,偷偷地往這邊瞅。只要一聽見咳嗽聲,他就喊:

  「爺,爺。」

  羅鍋來順太寂寞了,一聽見孩子的喊聲便弓著腰走出來。這些日子他老多了,臉黃黃的,還一個勁咳嗽。他很想讓這孩子到他身邊來,跟孩子說說話。可這孩子拴著呢,又不敢讓他來。只好遠遠地望著孩子的小臉,說:

  「獨根,娘上地了?」

  「上地了。」

  「家沒人了?」

  「沒人了。」

  往下,羅鍋來順沒話說了。他想說,孩子,你過來吧,我給你解了那繩兒,你過來吧,可那媳婦已經死了兩個孩子了,這獨根是她的命。他要是解了繩兒,那媳婦會罵的。再說,這孩子有災,拴起來是個「破法兒」,他也不能解。只有歎口氣,說:

  「快了,孩子,快到百天了……」

  「我娘也說快了。」

  「滿了百天你就能過來了。」

  「爺,你等著我。」小獨根說。

  「我等著你。」

  這幾句話,老人和孩子一天要說好幾遍,老重複說。仿佛那一點點希望、渴求、慰藉全在這話裡了。說了,心裡就好受些。有時候,小獨根突然會問:

  「爺,那樓裡有鬼麼?」

  羅鍋來順一下子就怔住了,那目光呆滯滯的,臉上露出了恐怖的神情。人家都說這房子邪。夜裡,他也常聽見很奇怪的聲音,有人叫他……可他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他怕嚇著孩子。於是便說:

  「沒鬼。孩子,沒鬼。」

  「娘說,這房裡有鬼,鬼能吃人!」小獨根眼巴巴地望著老人。

  「……」羅鍋來順又沒話說了。

  「爺,真沒鬼麼?」

  「爺老了,爺什麼也看不見。」

  「娘說,鬼是看不見的。看不見怎麼吃人呢?」

  羅鍋來順望著孩子那稚嫩的小臉兒說:「孩子,你怕鬼麼?」

  小獨根繃著臉兒說:「爺不怕,我也不怕!」

  羅鍋來順笑了。

  小獨根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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