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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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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康民說:「那,就近吧。你想吃點啥?」 江雪說:「只是一點點餓。」 齊康民四下看了看,說:「這會兒,乾淨點的,就夜巴黎了。」 江雪說:「就夜巴黎吧。」 於是,他們就去了一個亮著橘紅色燈光的夜巴黎。夜巴黎是個有小資情調的店,通宵營業,兼賣酒水面點什麼的。裡邊是一排一排的吊椅,人坐上去搖搖的,很浪漫。兩人坐下後,江雪說:「老師,我請你,我一直說要請你呢。」齊康民擦了一把臉,說:「別呀,你那點工資。」江雪湊上去,低聲說:「也是你的好幾倍。」齊康民說,「真的?」江雪點點頭。齊康民說,「不過,你還是讓我紳士一下。讓我紳士一下吧。」江雪說,「好好,你紳士。」而後又悄聲說你想不想喝點酒?齊康民說酒啊?太想了!你們老不讓我喝。你說喝什麼吧?江雪說紅酒。齊康民說帶色的?好吧。不過,我想喝點白的,我來點白的吧?江雪說你可不能喝多了,你喝多了我背不動你。齊康民說好好,不多,就二兩,我要二兩白的,行吧?正在這時,鄰座突然傳來了一陣含有醉意的笑聲,那笑聲齊康民很熟悉。他扭頭看了看,給江雪遞了個眼色,說:「邪了。」 江雪小聲問:「又是那個女人?」 齊康民點點頭說:「苗青青。」 江雪皺了一下眉頭,說:「你別理她。」 齊康民說:「她那邊有人,好幾個人,我理她幹什麼。」 一會兒工夫,酒,紅的白的,倆小菜,熱騰騰的牛肉麵,全上來了。齊康民舉起酒杯,說:「祝賀你。」 江雪臉有點紅,說:「祝賀我什麼?」 齊康民說:「你不當了副總嘛,我還沒給你祝賀呢。乾杯。」 江雪端起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有點不自然地說:「當副總算什麼……不過,我很快樂。」 齊康民說:「快樂就好。只要你快樂,幹什麼都無所謂,你說是吧?」 江雪怔了一下,說:「是呀。是。」 乘著酒興,齊康民說:「江雪,我一直覺得,你童年裡有個陰影。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江雪又端起酒,在齊康民的酒盅上碰了一下,說:「來,再喝一杯。」而後說:「你看出來了?」 齊康民說:「你眼裡有洞,那是個黑洞。真的,江雪,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怕是跟你的童年有關……我一直想把那洞給補上。要是能補上,你就真正快樂了。」 突然,江雪有些不快,目光一愣,說:「你告訴我,你聽誰說的?」 齊康民見她生氣了,趕忙說:「我,我聽別人說的。」 江雪說:「別人,哪個別人?我告訴你,你可以相信任何狗,就是不要相信人。」 齊康民一怔,較真兒說:「不對。我既然可以相信狗,就可以相信人。這裡邊有個邏輯關係問題。你童年……」 江雪空時打斷他的話:「你又哲學了。你一喝酒就哲學。你煩不煩呢?」 齊康民說:「這怎麼是哲學呢,我哲什麼學呀?我是關心你。」 江雪舉著手裡的酒杯,小聲說:「——敬愛的老師,我已經畢業了。」 齊康民說:「這跟畢業有什麼關係?你畢業了,所以你也不用叫我老師。你叫我老康,老齊,隨便叫什麼都行。真的,我告訴你,你心裡有病,只有我可以治你的病,你信不信?」 江雪歪著頭,笑笑地、樣子壞壞地、調侃說:「——老康?」 齊康民卻認真說:「對,就叫我老康。」 江雪低頭喝了一口麵湯,嘴裡吸著一根麵條,仍調皮地說:「老康,康大夫,你讓我喝口湯.行嗎?」 齊康民說:「你喝你喝。」 江雪喝了幾口麵湯,臉紅撲撲的。她再次端起酒杯,說:「——老康,乾杯。」而後她昵昵地說,「你說我眼睛好看,我眼睛真的好看嗎?」 齊康民也端起酒盅,跟江雪碰了一下,說:「當然好看。為你的眼睛乾杯。你眼睛下邊有內容……」一口喝幹了,他又用請求的語氣說,「我得再要一瓶二鍋頭,小二兩的,行不行?」 江雪說:「不行。你要再喝,我就走。」 齊康民心裡有話。他心裡說,我得再喝一點,再喝一點就能把那句話說出來了。不喝酒說不出來。他說:「給老師個面子,小二兩的?」 江雪說:「你說的。說話要算數,老康。」 齊康民說:「好好,小二兩。老康就要一瓶小二兩的,一滴也不多喝。這行吧?」 二 此時此刻,論心態,最能理解苗青青的,就是任秋風了。 自從跟江雪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任秋風把自己關在屋裡,整整兩天一夜都沒出辦公室。他本是個嚴於律己的人,他後悔了。他突然覺得.一念之差,他怎麼成了苗青青了?要知道,對於苗青青,他是決不原諒的!那麼,自己呢?這於的算什麼事?這時候,對於苗青青,他才有了進一步的理解。一個女人,丈夫長年不在家,她孤身一人,要面對那麼多的誘惑,還有那麼多的困難……就像苗青青自己說的那樣,你讓她怎麼辦?你說過,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可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他說你警惕,你警惕個屁呀?!上官的話,就像釘兒似的,紮在他的心上。 相比較而言,他最喜歡的,還是上官。當上官面對金錢的誘惑,轉過身奔向他的時候,他是那樣的激動,那才是感情的進發!他愛上官,真的愛她。可是,往下,他將如何面對呢j任秋風懊悔不已。 他不能原諒自己的是,他就那麼輕易地…… 出軌了。那時候,他怎麼連想都沒想,就走到了這一步?!人,真是很動物的。 往下,他就更不敢想了。如果江雪對他提出進一步的要求,他將如何對待?是啊,江雪還是個姑娘,如果她有什麼要求,那也是合理的。他將何以堪?!這接二連三的難題,像連環套似的,把他套住了。他出不來了。他恨自己,罵自己,卻已經晚了。 白天,背著這麼重的包袱,他還要處理一些事情……有一次吳國富來找他簽名的時候,恍惚中,他竟然簽成了江雪的名字!好在他及時發現,用力地把那兩個字塗掉,在下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就此,他汗都下來了。很快,他腦門上就有了皺紋了。洗臉時,他站在鏡子面前望著這道皺紋,一繃緊臉,那皺紋還不太明顯,松下來,那皺紋就又現了,像刻上去了似的……他心裡說,這是罪孽。人真是不能背著什麼的,你一旦背上了,想卸都難。 這兩天,他怕見江雪,又想見江雪。他希望她還像往常那樣來給他彙報工作,可又怕她來了萬一說點什麼……這心裡就像吊著個桶,七上八下的。可江雪也像是在故意躲他,一次也沒有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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