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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兔子什麼也沒有說,可兔子把頭低下去了……

  豹子說:「操,捆,把她捆起來!」

  於是,老貓,二狗,三騾,沖上來,就用繩子把香姑捆了……這時刻,豹子從腰裡掏出了一把殺豬用的牛耳尖刀,他把刀頂在了香姑的脖子上,說:「大姐,要是識相的,就把箱子交出來!」

  那刀刃劃在脖子上,有一線血淌下來了,香姑兩眼一閉,喃喃地說:「天哪,誰來救救他們吧?!」

  豹子笑了,豹子說:「救?誰來救你?!你喊吧,深更半夜的,看誰能來救你?!操,蹲在門口的那個傢伙,早就被我們做了。痛快點,把錢交出來!」

  香姑仍是喃喃地說:「救救他們。誰來救救他們……」

  豹子看她嘴裡仍在不停地嘟噥……那刀就頂得更重了一些,咬著牙說:「說吧,要錢還是要命?!」

  可香姑嘴裡說的還是那話:「救救他們,誰來救救他們……」

  豹子竟然有些哭笑不得,豹子說:「操,還迷呢。救?誰能救你?!你就是喊破大天來,也沒人救你!痛快點——老老實實把錢交出來,錢能救你!」

  這時候,兔子黃著小臉湊上來,對豹子說:「她,她說的不是那意思……」

  豹子掃了他一眼,說:「啥意思?!」

  兔子說:「她說的是……咱,咱們。」

  豹子怔了一下,不相信地望著小兔子說:「說誰——咱?!」

  兔子說:「她是說——救咱。」

  「誰?救誰?——咱?!」豹子「吞兒」地就笑了,他笑得差點背過氣來!幾個孩子也都跟著笑了……豹子收了刀,就用那操刀的手端著香姑的下巴,另一隻手「啪、啪」地拍著香始的臉,說:「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操,都到這般時候了,你還救誰呢?你這不是說瘋話麼?你還是先救救你自己吧!」

  不料,就在這時,兔子突然在香姑面前跪下了,他語無倫次地說:「大姐,我聽見你說『救』,那你就救救我們吧。我們六個是結拜兄弟,也是窮得沒有辦法了。豹子他欠了一屁股的賭債,老貓他……我們主要是為了斑鳩。斑鳩正在縣中上學呢,他學習成績很好,是能上大學的料,可他家裡塌窟窿了,繳不上學費……」

  小兔子正吵吵嚷噴地說著,可豹子一腳就把他踢翻了!豹子說:「滾雞巴蛋吧!誰讓你求她的?狗日的,你壞規矩了。滾!給我滾得遠遠的!這是用刀說話的時候——」說著,他轉過臉來,橫橫地盯著香姑,那牛耳尖刀再一次對準了香姑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你誰也別救,你先救你自己,拿錢來,拿錢換命!」

  又是一道血線淌下來了……可香姑還是那句話:「救救他們,救救他們……」

  小兔子忍不住,捂著半邊臉又跑上來說:「大姐,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你富了,讓我們也沾一點腥不行麼?哪怕給個十萬八萬的……你給個十萬八萬的,就把斑鳩給救了。他能考出去的,他要是考上大學,將來做了大官,會還報你的……你說是不是斑鳩?」

  斑鳩嘴裡嘟噥了兩聲,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豹子一下子就火了,他揪著兔子連扇了他幾個耳光!喝道:「狗日的,你胡日白什麼?再敢胡說,我剁了你!我說了,一百萬,至少一百萬,少一分都不中!」

  那一百萬,雖然是嘴上喊出來的,雖然只是個數字,還是讓人興奮!幾個年輕人捋了袖子,摩拳擦掌的,眼裡都冒著一片綠光……此時此刻,老貓說話了,老貓說:「你們知道女人最怕啥?」

  豹子說:「怕啥?」

  老貓有些得意地小聲說:「女人怕日!咱們把她剝光,日了她!到了那時候,叫她幹啥她幹啥……」

  在他們結拜兄弟中,老貓主意最多,也是最陰的一個。老貓從小沒爹,老貓的娘就是被老貓活活氣死的。平日裡,老貓最愛玩的遊戲就是逮一隻活老鼠,爾後把它在油桶裡蘸濕了,用手提著尾巴,劃根火柴「噌」一下點著,那著了火的老鼠就「吱吱」叫著,疼得滿街亂跑……這是老貓最高興的時候!所以,在他們六人中間,老貓就有些「軍師」的味道了。聽老貓這麼一說,他們幾人這才打量起香姑來,幾個「生瓜蛋子」就這麼一看,那眼一個個就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瘋了!

  老貓的話剛一落,豹子的氣就喘不勻了。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操起那把牛耳尖刀,開始一層一層地去剝香始的衣裳。那刀是很鋒利的,刀子挑在布上,那布「嘶嘶、噝噝」地響著;刀子挑在扣子上,扣子就一個個「蹦、蹦」地炸出去……他就這麼從上到下,從外到裡,一片一片地把香姑身上穿的全挑去了,一個布片也不留!

  花棚裡一下子就靜下來了,那靜是很瘮人的!——在他們眼前,是一個半透明的胴體,那胴體在馬燈的輝映下,放射出鋼藍色的幽幽白光,那光聖潔、肅穆,晶瑩似雪,就像是一座渾然天成的冰雕!那兩隻挺挺的乳房,就像是泛著藍光的玉葫蘆,那圓潤的弧線仿佛也由藍冰雕刻而成的,一抹天然的曲線上陡地就塑著兩粒放著神光的紫葡萄!而那妙曼的玉體自上而下,更是一處一處燃燒著幽藍色的光芒……這是人麼?!

  六頭小獸,就那麼呆呆地望著……他們是被那美鎮住了!有那麼一刻,他們一個個像是嚇傻了一般,大氣都不敢出!過了一會兒,豹子喃喃地說:「玻璃人兒。媽呀,這就像是個玻璃人兒。」就這麼說著,他伸出了一個指頭,怯怯地點了一下那胴體,「噝」地一下又縮回來了,他說:「噝,我操,燙,還挺燙!」爾後,他又一次伸出指頭,點了一下,立馬像觸電似地縮了回來,說:「乖乖,又滑又燙!」

  站在一旁的老貓說:「燙麼?」

  豹子說:「你摸摸,真的,燙手。」

  老貓說:「我試試。」說著,他回過身來,對斑鳩說:「斑鳩,你的煙呢,給我一支。」

  斑鳩像是沒聽見似的,就傻愣愣地在那兒站著,腿有些抖……老貓上去朝他臉上拍了一掌,「看你那賕膽兒?比門鼻兒還小!」爾後,他掏了斑鳩的兜,從他兜裡摸出了一個半空的煙盒,那煙盒裡就剩下一支煙了,他把那煙點著,吸了兩口,大步走上前去,獰笑了一聲,猛地把那煙頭按在了玉一樣的胴體上,只聽得「噝——呀」的一聲,那肥體就抖起來……老貓興奮地說:「看,快看,這才叫燙哪!」

  騾子興奮了,手一指說:「奶,你敢燙那奶?!」

  ……只聽得「哧!」的一聲,花棚裡立時彌漫著一股燒葡萄的氣味!

  這時候,斑鳩突然哭了,斑鳩哭著說:「不是說弄錢的麼?不是說光弄錢麼?我走我走,我不幹了……」

  豹子惱了,豹子說:「狗日的,你看你那熊樣?你哭個鳥啊?滾,滾雞巴蛋!」

  可是,老貓卻說:「不能走。誰也不能走。都到這一步了,誰也不能出這個門!咱可是磕過頭,燒過香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想富,不豁出來,你富個屌啊?今兒個,咱可是豁出來了,一個一個來,排著日!你要不來硬的,她會給錢麼?!」

  兔子低著頭,喃喃地說:「要是……還不給呢?」

  老貓咬牙切齒地說:「不給?不給就滅了她。反正不能留活口!」

  豹子在袖子上擦了一下刀,說:「就是。聽貓的,誰敢出這個門,我剁了他!」

  這時,香姑動了一下,陡地,嘴裡連著噴出了幾口鮮血!在昏迷中,她嘴裡仍在喃喃地說:「誰來救救他們……」

  黎明時分,那綁在樹上的馮家和,終於把捆在身上的繩子磨斷了!他取下了套在頭上的塑料袋,踉踉蹌蹌地朝村裡跑去,一邊跑一邊狂喊著……不久,村裡的鐘聲響了,那鐘聲急煎煎地劃過了黎明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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