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佩甫 > 城的燈 >  上一頁    下一頁
六五


  第二天,李冬冬就給身在大軍區的叔叔掛了一個電話。在電話上,她對叔叔說,不是真的要走,只要你來一個「件」就行。叔叔說,這不妥吧?她說,有什麼不妥,不就是一個『件』麼?……三天后,那電傳就來了,當然不是正式的命令,只是一個商調的函件。這個函件是直接發給政治部的,不到一天時間,人們就都知道了。可是,真到了函件發來的時候,人們反倒不說什麼了。見了面,也就點點頭,很理解的樣子。於是,又過了幾天,李冬冬挺著肚子,以家屬的身份出面了。她從參謀處開始,一直找到政委那裡,只說一句話:「如果馮家昌調走,我就跟他離婚!」

  這事做得天衣無縫。對於馮家昌來說,等於是一箭雙雕。首先,那「人才」之說不是傳言,是真的。真真白白!這有上邊的函件為證,足可以把那些臭嘴堵上。再說,人家家屬不讓走,要鬧離婚,這也有情可原。那麼,作為一級組織,在安排上,你就不能不考慮了……本來是個大窩脖,叫你吃不進又吐不出。這麼一來,堂堂正正的,反道伸展了,人才就是人才麼!這份電傳在領導們手裡傳來傳去的,在無形中加深了領導層對他的印象。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那謠言竟起到了讓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機關裡,馮家昌本就是個很低調的人。把敗局扳回來之後,馮家昌在機關裡表現得卻更為低調,該幹什麼幹什麼,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每天仍早早地起來,到機關裡打掃衛生、擦玻璃……要是有人再說什麼,他也只是搖搖頭,歎上一聲,苦苦地一笑,仿佛有無限的苦衷。

  後來,一天晚上,老侯主動來找馮家昌,把他約到了大操場上,很突兀地說:「兄弟,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馮家昌默默地望著他,說:「侯參謀,有話你就說吧。」

  「小佛臉兒」說:「老弟呀,我就是熬白了頭,也只是個匠人哪。古人雲,君子不器。說來說去,我是個『器』呀!」

  馮家昌說:「老兄,你太謙虛了。此話怎講?」

  這時候,「小佛臉兒」突然下淚了,他說:「格老子的,我算個啥嘛,也就會給人掏掏耳朵罷了……」

  馮家昌趕忙說:「侯參謀,侯哥,我可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

  「小佛臉兒」問了一會兒,望著他說:「兄弟呀,我待你不薄吧?」

  馮家昌懇切地說:「不薄。」

  「小佛臉兒」說:「格老子的,有這句話就行。有件事,我很傷心哪……我下去搞『材料』,那是參謀長佈置的任務。可炮團那個姓郭的王八蛋,據說跟你還是老鄉,竟說我寫的材料剽竊了他的東西!這不是笑話麼?!」

  綿裡藏針,這是一刺!馮家昌知道他話裡有話,可這事是不能解釋的。你一解釋,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那樣的話,就是渾身長嘴,也是說不清楚的。所以,馮家昌不動聲色。馮家昌說:「是不像話。」

  「小佛臉兒」說:「有人說,是你下了『藥』。我不相信,我一直不信。」

  馮家昌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老哥,我也就不解釋了」

  接下去,「小佛臉兒」很懇切地說:「老弟呀,別的我就不說了。如今,你是如日中天,這參謀處,以後就靠你了。可要多照顧你老哥呀!」

  馮家昌趕忙說:「侯哥,你說哪兒去了。『如日中天』這個詞兒,我實在是不敢當。你是老兄,你啥時候都是排在前邊的……」

  「小佛臉兒」說:「老弟呀,你也別說謙虛話了。要不是弟妹阻攔,你就是上級機關的人了。前途無量啊!」

  馮家昌馬上說:「沒有這回事。那都是謠言,你別信。」

  這時候,「小佛臉兒」用無限感慨的語氣說:「曾幾何時,一個屋住著,我們是無話不談哪!你還記得不,那時候,我就對你說,只要插上小旗……」

  馮家昌說:「我知道,老哥對我幫助很大,我記著呢。」

  「小佛臉兒」再一次拍拍他說:「老弟,我已經見了胡處長了。這參謀處,肯定是你的了。老弟是大才,又有那麼好的關係,好好幹吧。」

  ……操場上,月光下,兩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有時候,那影兒就合在一起了,分不清誰是誰了。可心呢?

  兩人打的是「太極拳」,表面上誰也傷不著誰,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可是,誰也不說「動員處」。對「動員處」,兩人都一字不提,都還埋著伏筆呢。

  可是,不久之後,老候就找著了一個還手的機會。這是天賜良機,幾乎可以把馮家昌置於死地!


學達書庫(xuges.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