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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當然,不是聲音,那聲音偏甜。是感覺上的銳利,那是「城市」的感覺。它怎麼就像是那枚「釘子」,鋼鋼的,一下子就釘在了他的耳鼓上。是的,當那個城市姑娘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馮家昌的確有些茫然。他甚至有些慌張,趕忙站起身來,就那麼「立正」站著,像面對首長一樣,看上去十分的僵硬。

  那姑娘個子不高,微微地笑著,渾身上下帶著來自城市的健康和鮮活。她一彈一彈地向他走來,大大方方地伸出一隻手,說:「請你跳個舞,可以麼?」

  馮家昌四下看了看,當著這麼多的人,這姑娘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時間讓馮家昌很難適應。馮家昌不由地舔了一下嘴唇,嘴唇很幹,他有些慌亂地說:「我不會。」

  不料,只聽那姑娘說:「我教你。」

  馮家昌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頭上竟然冒汗了,他囁囁地說:「我,真的不會。」

  那姑娘歪著頭,調皮地一笑,說:「怕什麼,我教你麼。」

  馮家昌再一次四下望去,只見有幾對男女牽牽拉拉地下了舞池……倏爾,他看見坐在一旁的周主任正在給他使眼色,那意思是:上呀,上!

  馮家昌還是有些怵,他再一次地舔了舔嘴唇,說:「我真的不會。」

  這時候,那姑娘回身看了看她的同伴們,再一次伸出手來,笑著說:「來吧,來吧,我教你。不然,我多沒面子呀?」

  馮家昌抬頭看了那姑娘一眼,對方的目光給了他很多的鼓勵。她小聲說:「你別怕,你怕什麼呢?」

  於是,馮家昌就像是一隻待售的「羊」,被人牽拉著拽到了「市場」上。在舞池裡,他一直有一種「羊」的感覺,他被人牽拉著,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那走也硬,仿佛出操一般!旁邊,劉參謀和那位漂亮女子在不停地旋轉著,那優美的舞姿更讓馮家昌羞愧。可李冬冬卻一直在安慰他,說:「你抬起頭,踩著點走,就這樣,一二三,二二三,一二三,二二三……慢慢就好了。」可「羊『怎麼也覺不出」好「來,他走得抵抵牾牾、架架式式的,一時想著腳下,一時又忘了上邊;想著腳下時,身子很僵;看著上邊,就又忘了腳下,兩條腿一叉一叉的,一不小心就踩在了對方的腳上!他羞澀地說:」你看,我不會,真的不會。「她說:」沒關係,沒關係。「……走著走著,身上的汗就下來了。馮家昌心裡罵自己,你怎麼這麼窩囊?!李冬冬卻不然,她小小巧巧的,一旋一旋地走,看上去既熱情又大方。她拽著他,就像是一匹火紅色的小狐狸拉著一輛沒有方向感的拖車,雖歪歪斜斜的,倒也從容啊。在馮家昌的手裡,對方卻成了一片飄著的羽毛,火一樣的羽毛,那輕盈,那快捷,那無聲的幹練,都使他驚詫不異!一時就更顯出了他自己的笨拙。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亮的,像火炭一樣燒著他,燒得他渾身上下熱辣辣的。往下,就這麼走著、走著,在李冬冬的導引下,倒也慢慢走出了一些」點「感覺……李冬冬也不時地鼓勵他說:」好,很好。我說你行麼。就這樣,好的,就這樣……「

  跳第二支舞曲的時候,他已經可以踏著「點」走了。她問他:「軍區的?」他說:「是」。她問:「司令部的?」他說:「是。」她歪著頭說:「我是紡織廠團委的,我叫李冬冬。你呢,你叫什麼?」他一邊在心裡數著「點、點、點;一、二、三……」一邊說:「我姓馮,叫馮家昌。」她笑了,說:「二馬?」他說:「嗯嗯,二馬。」她看了他一眼,說:「家是農村的?」馮家昌還了一眼,說:「農村的。」李冬冬說:「我沒有別的意思……」馮家昌笑了,幹幹地說:「一頭高粱花子?」李冬冬說:「不,不,樸實。是樸實。」馮家昌機智地說:「這裡有城裡人麼?查一查,最多三代,都是農民……」李冬冬說:「是嗎?」馮家昌反問道:「你說呢?」李冬冬說:「有道理。要這麼說,我爺爺也是農民。我老家是湖北的……」馮家昌說:「九頭鳥?」……就這麼說著說著,李冬冬突然說:「呀,真好。」他不明白這「真好」是什麼意思?「好」什麼呢?心裡一慌,「啪」,又踏到了人家的腳上!沒等他開口,李冬冬先笑了,一串葡萄般的笑聲!她說:「你是個日本鬼子,踩得真疼。踩吧踩吧你踩吧……」

  其實,馮家昌並不知道這聯歡會是怎麼一回事,他只是做為「任務」來完成的。聯歡會是部隊與地方搞的一次聯誼活動。這活動本身是「政治」的,也是帶有玫瑰色彩的。紡織廠來的全是女工,部隊是一色的「和尚」,名單是周主任親自定的……於是,一場聯歡之後,馮家昌還在鼓裡蒙著呢,就已經成了聯歡會上的「成果」了。

  兩天后,周主任把馮家昌叫到了他的辦公室。周主任從辦公桌裡拿出了一張表格,推到了他的面前,說:「拿去填一下,儘快給我送來。」馮家昌眼前一亮,心裡怦怦跳著,他知道那是一張「提幹表」,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在伸手之前,他的心先顫了一下,爾後,他兩腿並直,給周主任敬了一個禮,說:「謝謝首長關心!」

  這時候,周主任默默地望著他,臉上帶著少見的和氣,笑著說:「聯歡會你參加了吧?」

  馮家昌繃緊身子,應聲說:「參加了。」

  周主任說:「怎麼樣啊?那個李冬冬,印象不錯吧?」

  馮家昌囁囁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周主任看著他說:「軍民一家嘛。作為聯歡會上的成果,已經把你報上去了……多接觸接觸。」

  馮家昌抬起頭來,看了看那張「提幹表」……

  周主任望著他:「有一個問題,我需要落實一下。你在家訂過婚麼?」

  尤如天崩地裂一般,「訇」的一聲,馮家昌覺得他的頭髮一根根豎了起來!可他僅僅沉默了一秒鐘的時間,立刻說:「沒有。」

  周主任說:「好,那就好。你去吧。」

  轉過身來,馮家昌拿著那張表格一步一步地朝門口走去……那大約有七步遠,每走一步,馮家昌都有可能扭過頭來,他也想扭過頭來,可他的牙關很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假如說了,結果如何呢?於是,他就那麼硬著頭皮走出去了。

  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只聽周主任以命令的口吻說:「冬冬不錯,你們好好聊聊。」

  一回到宿舍,馮家昌就看到了「小佛臉兒」那高深莫測的笑容。「小佛臉兒」笑著說:「老弟,肥豬拱門,雙喜臨門哪!」

  馮家昌說:「哪有的事。」

  「小佛臉兒」說:「格老子的,還瞞我不成?」

  馮家昌說:「不是瞞你。老哥,我敢瞞你麼?『表』是給我了,說是要往上報,還不知上頭批不批哪……」

  「小佛臉兒」說:「批是肯定會批的。你知道那女的是誰麼?」

  馮家昌腦海裡一片混亂,就說:「女,女的?」

  「小佛臉兒」說:「你也不用瞞了。我告訴你,在聯歡會上,請你跳舞的那個姑娘,你猜猜她是誰?」

  馮家昌有些緊張地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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