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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臺


  虛土莊向東,半天路的地方,有一高土台。平常臺上沒人,一年四季的風把高臺掃得乾乾淨淨,連雪都落不住。臺上不長草,也沒有一棵樹。夏天,從第一茬麥子收割後,就有人上高臺做生意。高臺向東也是半天路的地方有一個叫柳戶地的村子,所謂生意就是兩個村子間的交易。這是方圓百里最近的兩個村子,因為各自種的糧食不同,做的活不同,總有能交換的。儘管更多時候,兩個村子的東西幾乎沒有差異,這個村子人拉去的是麥子,那個村子運去的也是麥子,但他們還是麥子換麥子各自拉回。

  兩個村子的人在高臺上分得一清二楚。虛土莊子人每天迎著初升太陽走去又面朝落日回來,久而久之,衣服的前襟被曬得發白陳舊。柳戶地人正相反,日日背著朝陽來背著夕陽去,後背的衣服早早舊了,開著口子和破洞,胸前的衣服卻一片嶄新。

  人要吃各個地方的糧食才能長見識,在這一點上兩個村子見識相同。

  人不能盯著一塊地裡的糧食吃到老。儘管每家一塊地,都種差不多一樣的東西,但要學會跟別人家換著吃。

  牲口都懂得這些。有些地方水草豐美,一頭牛臥在地上,左一口右一口就吃飽肚子。可是羊不這樣,羊在東邊草灘吃一陣子,又跑到西邊沙溝裡啃幾嘴。

  老盯住一個地方的東西吃就容易吃成傻子。

  人可以住在一個地方,如果走不掉的話。但要想辦法吃些別處的東西,喝些遠處河流的水。這些東西隔得越遠越好。

  我們吸的氣是滿世界的氣,因為風會把世界各地的氣刮過來,也會把帶著我們體味的氣刮到世界各地。在這方面我們和世界是相通的。我們放一個屁出一口氣,遲早都會刮到我們不知道的遠在西方東方的那些人嘴裡。那些遙遠大地的五穀香味,也會在遲後的幾場風中傳到我們鼻孔。

  不光吃的,用的也是越遠處的越好。有時他們拿自家的一張白羊皮,換別人家一張黑羊皮回來。自家的白羊只在村子周圍轉,最遠吃過北沙窩的駱駝刺和沙米,而柳戶地村的黑羊見過東戈壁的狼,它的黑絨毛抵擋過更遠處的暴風雪。這樣的羊皮襖披在身上,寒冷到不了身邊,在很遠處就被它擋住了。

  還有調換牲口的,馬換馬,馬換牛,牛換牛。會用牲口的人,會讓牲口在調熟前走一趟遠路,或從趕車跑買賣的人手裡調換牲口。那些馬車夫,走到虛土莊時往往馬乏人困,要換一匹膘好的快馬再上路。乏馬留下來,外加兩鬥麥子。村裡人自然樂意。精養兩個月,乏馬又變得膘肥體壯。

  走過遠路的牲畜,見多識廣,跑遍世界,回到一個小村莊的圈棚裡,安然地嚼著草,幹著不起眼的小事,踏踏實實。沒出過遠門的牲口就不一樣,耕著地眼睛張望著遠處。身體在這塊地上受勞苦,心卻在天外的一片綠草上撒歡呢。

  牲口跟人一樣,出去走一趟就能把心收回來。當然,也有出去後心越跑越遠,再回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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