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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顧雙鳳昂著頭走過來了。陸承偉早早地伸出了手,很真誠地說道:「小鳳,祝賀你。這是一個偉大的開端。」顧雙鳳看看陸承偉伸出的手,眯著眼看著陸承偉,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直笑得渾身顫抖,「謝謝陸先生。偉大的開端,說得可真好!是偉大的罪惡還是別的?不管怎麼說,你是一個偉大的巫師,我不會忘記你替我做的一切。」陸承偉訕訕地縮回了手,「不管是什麼,只要偉大了,都是大美的東西,哪怕是偉大的罪惡。所以還需要祝賀你。」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這位洋保鏢很不錯,像是用米開朗琪羅的《大衛》複製的。」

  丹尼認真起來,「先生,你錯了,你全錯了。我不是顧小姐的保鏢,而是她的保護神。如果你的意思是說我有《大衛》一樣強壯的體魄和漂亮的面孔,我會很高興。我認為你是說我肚子裡也是石頭,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怪物。不,我這裡面盛滿了思想,這裡面裝滿了愛。」說著,指指自己的頭,拍拍自己的胸口。陸承偉沒想到丹尼會說如此流利的漢語,又是如此敏感和敏銳,一時語塞了。顧雙鳳終於感到了愉快,再次大笑起來,一陸承偉,「你不要惹丹尼,他練過柔道和拳擊,惹惱了他,他會把你的頭擰下來當足球踢。」丹尼搖搖頭,「你也錯了。這種做法太野蠻了,我不會這麼做。」顧雙鳳挽著丹尼的胳膊,「這是中國式的比喻,你要領會字面底下的意義。走吧,陪我去休息一下。丹尼,這位陸先生中午還要請我們見識中國的吃文化呢。」走了幾步,又扭頭說:「陸先生,並不是所有過去了的,都能變成親切的懷戀。是的,這只是開端。」

  陸承偉的心也變得惡劣起來。這時,他看見史天雄離開了陸小藝,一臉嚴肅朝門口走來。他馬上意識到這兩個冤家可能又一次談崩了。該不該設法把他留住呢?

  陸小藝的心壞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這時,導演何大壯、製片人王軍和主演錢林已經接受完電視臺的採訪,走到陸小藝身邊。王軍喊道:「陸姐,這次合作,一不留神,搞了一個既叫座又叫好的片子。大家都認為這是托了你老人家的福。怎麼樣,過了節再玩一票?」

  「放屁!」陸小藝衝動地罵一聲,控制了一下緒,又笑了笑,「你小子賺了大錢,開始賣乖了!老人家,老人家,我是個老太婆了?臭嘴!」王軍忙作揖道:「陸姐,陸姐,這個稱呼只是表達我對你的尊重。這張嘴是有點臭。」何大壯也打趣道:「罰他出出血,在銀杏請一桌。」王軍拍著胸脯道:「成!小藝姐這種單身貴族,全中國能有幾個?我認罰。」陸小藝也覺得失了態,自嘲道:「更年期了,太敏感,眼看就沒人要了。」指指自己的臉,指指自己的腰,「這種成色,離老太婆也真不遠了。」

  站在陸小藝身邊的錢林,生出了一些懷舊緒。這個映式,他受了太多的冷落。風頭全讓顧雙鳳搶了,片花上的他盡是些令人生厭的面孔,他自己看著都覺得煩。辛辛苦苦追了兩個月鬱虹,勞而無功,顧雙鳳也把他視作路人了,這個冬天可真夠背的。錢林很隨便地把手搭在陸小藝的肩上,順著話頭說:「沒人要了我要。」

  陸小藝皺了一下眉,斜一眼錢林,冷冷地說道:「你放尊重點!把你的臭爪子拿開!」

  錢林窘住了,堆出笑臉,又把陸小藝摟一下,「幹嗎幹嗎?咱倆誰跟誰呀。」把另一隻手伸到陸小藝面前,做成一個蘭花指,「這修長的爪子,不是很巧很靈性嗎?小藝姐,你說呢?」

  陸小藝突然間爆了,閃過身,啪地甩了錢林一個耳光,怒駡道:「你他媽的是什麼東西!給臉不要臉。你以為你是誰?一個破戲子,你臭美什麼!」

  這個突然的變故,讓在場的人都驚呆了。王軍忙把錢林拉到一邊。何大壯看看周圍還有記者,低聲提醒道:「小藝,這是公共場所!你今天是怎麼了?」

  陸小藝不依不饒,繼續破口大駡:「演幾個肥皂劇,就不知道姓什麼了。不給他點教訓,他不知道怎麼做人!別他媽的自我感覺太好,你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是你的追星族?賤手賤腳的,活像個面。」

  何大壯趕忙把陸小藝拉走了。

  陸承偉和史天雄在多功能廳門外,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幕。沉默了一會兒,陸承偉道:「天雄,你有何感想?這可是你一個人的傑作,小藝是愛你的。」

  史天雄乾咽幾下,沉著臉走開了。

  這個春節,過得平平常常。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梅家母女的生活會突然變好,或者突然變糟,一天跟另一天,跟克隆的一樣,沒有什麼區別。早上,梅紅雨離開家後,梅蘭也離開家,到濱江公園去練一種流行的功。這個時候,服務公司不會有人來倉庫取貨,是梅蘭一天難得的空閒。梅蘭節前經人介紹,開始練這種 法輪功。她對這種功練到一定程度有病不用吃藥的說法,還將信將疑,她天天去濱江公園練功,其實只有一個目的:推銷在家裡堆放的電視機和VCD。

  梅紅雨走過辦公區,直奔打卡處而去。高級督辦山本照例面無表,以跨立的姿勢站在打卡台旁邊。

  輪到梅紅雨打卡了,山本嘴角上浮出幾縷不易察覺的壞笑,說道:「梅小姐,從今天起,你不用再打卡了。」梅紅雨手拿著卡片,看著山本,沒有說話。從現在的職務再升一級,按規定就不用每天打卡了。梅紅雨不大相信這樣的好事會突然降臨。那又是為什麼呢?梅紅雨感到心跳突然間加快了。山本像一隻捉到老鼠的老貓,仔細觀賞著梅紅雨的面部表,然後換了一副面孔道:「很遺憾,我沒辦法祝賀你升遷。其實你完全有能力得到更高的職位。梅小姐,實在對不起,我奉命通知你,到財務處結算工資,再到總務處移交你保管的屬￿公司的所有物品。你被辭退了。」

  梅紅雨驚愕地看著山本,顫著聲音問道:「我,我想知道公司辭退我的原因。」山本依然保留著似笑非笑的表,抱著雙臂道:「我用了半年時間,才重新站到這個位置上。我是沒權辭退你的,儘管我早就想這麼做了,也許你能在松山先生那裡找到你需要的答案。」

  梅紅雨強忍著憤怒,朝松山的辦公室走去。打卡的中方雇員們,臉上掛著兔死狐悲的恓惶,腳步聲和呼吸聲都微弱得無法聽到了。

  松山取下眼鏡,看著梅紅雨,「為什麼辭退你?不為什麼。作為會長,我認為你不再適合做這項工作了。」梅紅雨固執地說:「我有權利知道被解雇的原因。是我不能勝任這份工作?是我在工作中有什麼過失?我不能接受不明不白的解雇。」松山站了起來,給梅紅雨鞠了一躬,「梅小姐,感謝你對松山株式會社所做的一切。我只能對你說,公司不再需要你了。」頓了一下,又道:「貴國有句話說得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梅小姐才貌雙全,品質很好,應該有很美好的未來。我祝福你。」

  梅紅雨出了松山株式會社,第一個想到的人,還是古狼。她希望古狼能馬上幫她拿個主意。她走到一個磁卡電話前,呼了古狼。過了七八分鐘,古狼沒回話,她又呼了一次。

  這時,古狼和江小四拿著旅遊護照,走出市公安局的辦公大樓,走向江小四那輛紅色寶馬跑車。兩個人談的話題,並沒有因為古狼呼機的嘀嘀聲中斷。江小四用遙控器打開車鎖,咯咯笑道:「你快三十歲了,目前只守著一個女人,你怎麼能變成大詩人呢?你送我的詩集,我已經拜讀了,」拉開車門坐上去,「不能說你沒有才華。不客氣地說,我從中沒有讀到激澎湃的內容。你的感史,特別是史,實在太蒼白了,可見你守著的這個女人也不是仙女。」古狼也上了車,「像是高見。」江小四把車動起來,「你別不服氣,普希金的愛詩為什麼寫得那麼棒?常新的愛滋潤的。前一段,我看了一本書,只活了三十七歲的普希金,有一百一十三個有據可查的女人。從他十三四歲性成熟算起,每年他平均遇到近五個全新的女人。他創作的黃金時期呢?每年至少創造十個嶄新的愛故事。這一比,你的量肯定不夠。」開車轉向一條大街,「再說質吧。普希金死于為女人引起的決鬥,多麼輝煌!有主旋、有伴奏、有華彩樂章,這才能形成生命的交響。」

  古狼的呼機又響了起來。

  江小四把手機掏出來扔給古狼,「回一個,回一個,嘀嘀嘀,煩死人了。你的感生活,連獨奏都算不上。獨奏,至少還有個伴奏吧?你目前只會清唱,和放羊的陝北漢子唱信天遊沒什麼區別,只是嗓子還不錯,如此而已。」古狼遭到如此小視,還是第一回,一開口,就把氣撒在梅紅雨身上了,「呼呼呼,呼什麼呼!我在辦護照,脫不開身。出什麼事了?噢,我知道了。解雇了就解雇了,天塌不下來。我正忙著,再聯繫吧。」江小四問道:「什麼人叫炒魷魚了?」古狼歎口氣道:「我女朋友,日本鬼子把她炒了。」江小四誇張地叫了一聲,「哇——你女朋友原來是個灰姑娘啊!你要是個王子就好了,可惜你現在也是個打工仔。柴米油鹽醬醋茶,孩子老子窮親戚,只怕會倒了你的嗓子,要不了幾年,你恐怕連一兩像樣的信天遊也哼不出來了。你的故事,應該按公子落難、小姐搭救的套路改寫一下。實在對不起,古詩人,你要演英雄救美,也可以,我馬上送你過去。」古狼死死地盯著前方,「別開玩笑了,辦正經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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