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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陸承偉看完新聞,呆坐了一會兒,感歎道:「天雄的血性還在呀!他要是還穿著軍裝,肯定早上去了。我一直很欽佩他身上這股勁。老爺子這些天,肯定熬煎得睡不好覺了。老齊,你看用我爸的名義捐個五十萬行不行?」

  齊懷仲遲疑了一會兒,說道:「遇到這麼大的災,是該捐一點。可是,以陸老的名義捐五十萬,怕不合適。他老人家一輩子的工資,也不過有七八十萬。再說,如今的風氣,也大不如前了。天雄出這次風頭,怕是要留後遺症的。你是不是再想想?」陸承偉自嘲地笑笑,「還是你仔細。我這邊替老爺子捐五十萬,就把他捐成個貪官了。現在,打出頭鳥的槍是多了。那就匿名捐五十萬吧。我爸對江西有特別的感,明天問問賑災委員會,看能不能把這筆錢直接捐到江西去。這個項目老爺子支持很多,將來知道我賺了大錢,肯定心裡不安。多做點讓他高興的事吧。」

  正說著,陸小藝打來電話說:「新聞你看了沒有?露水夫妻店連中央台都驚動了。爸還蒙在鼓裡,說他這條路走對了。一個月期限,我也等不了了。」陸承偉勸解道:「姐,放一放再說,行不行?鏡頭裡沒有你丈夫也沒有金月蘭……」陸小藝在那邊說:「虧得他沒出這個風頭!」陸承偉笑道:「這恰好說明事在往好處變化,我抽個時間找他談談。到了期限,你再採取行動吧。姐,你告訴爸爸,我今天也捐了五十萬,而且專門捐給了革命聖地江西。我是匿名捐的,只是想替爸爸分點憂。」陸小藝道:「捐十萬八萬盡盡心也就夠了!當心坐吃山空。還是匿名,真想得出來!你看人家史天雄,幾萬塊錢,全都貼臉上了。他確實是個搞政治的好材料。媽叫我下去,掛了吧。」

  陸承偉放下電話,歎口氣,「我這個姐呀,真有點大唐太平公主晚年的樣子了。滿腦子的江山社稷事,卻只恨生了個女兒身。挺可憐的,不過,也很可敬。」

  兩個人又說幾句閒話。陸承偉猛然想起了一件大事,說道:「這幾天滿腦子都是驗資的事,把這個事差點忘了。我讓你查梅紅雨的況,你查了沒有?你可別說你把這件事給忘了!」齊懷仲感歎道:「看來,這個梅小姐真鑽你心裡去了。忙這麼多大事,你還是沒有忘掉她。」

  陸承偉有點著急,「快點說吧。」齊懷仲道:「梅小姐前年從西平商院外語系畢業,學的是日語,在學校又選修了法語。畢業後,可能是沒什麼背景吧,或許是學校有什麼人和她過不去,她被分到一個郊區區辦的家禽飼料研究所。」陸承偉接道:「一個工資都不及時的單位。讓梅紅雨去研究家禽飼料?後來她就砸了鐵飯碗。說下去——」

  齊懷仲道:「她父母親都是雲南知青。她的出生地是雲南的西雙版納。八六年或者八七年,她父親病故了。通過打官司,她和她母親要回了她外婆在牌坊巷的房子。總之,梅姑娘的身世挺複雜,有些事恐怕只有她母女倆才能說清楚了。她的母親叫梅蘭,在紅太陽幹了幾年,後來得了一種怪病,辦了病退……」

  陸承偉有點興奮,打斷道:「真是個賣火柴的苦孩子。承業二哥的病退職工,恐怕已經沒法享受什麼待遇了。她們家肯定不富裕。她為什麼不願意跳槽掙更多的錢呢?」

  齊懷仲道:「有很多人,都有小富即安的思想。再說,戀愛中的姑娘……她有個男朋友,是個詩人,聽說在西平文學圈裡還有點名氣。她這種家庭背景,迷上一個風流倜儻的青年詩人,只怕……對錢是有些……偏見吧。她的性格挺倔強,也很有主見。她和雙鳳不一樣……當然,雙鳳現在變了很多,可她遇見你的時候,還是一張乾淨的畫布,你想畫什麼都行,你是拉斐爾,她就是聖母,你是盧本斯,她就變成了另外的女人了。你知道,現在的年輕人談戀愛,見三次沒,沒那個什麼,都覺得對方生理上有毛病……這是聽幾個年輕人說的。我還是那句話,袁慧是袁慧,她是她,她們兩個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時代……」

  陸承偉抽完半支雪茄,突然笑出聲了,「老齊,你想得太簡單了。不,你想得太複雜了。陸川實業要上市了,上市前和上市後,我們需要和證券商和天宇來往很多。如果梅小姐願意出任承偉實業的辦公室主任,能給我們公司的形象增色不少。做個總裁助理,也不錯。五六千塊錢月薪,應該對她這個家有點吸引力。這種年代,能愛上一個詩人,除了表明她的勇敢,還能體現這個姑娘的品位。我很願意看見他們之間的愛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變成一則佳話。他們同居沒同居,跟我有什麼關係?有人做過調查,想在高中找個模樣不錯的處女,已經很困難了。我做這些的個人目的很單純,我希望能夠經常看到她。能夠經常看到她,我已經很滿意了。從年齡從經歷上講,我都是她的長輩,你肯定把我的目的曲解了。能夠經常看見她,我肯定會感到很年輕很年輕。這樣吧,你抽個時間,在她上班的時候,代表公司,去跟她媽談一談。這樣顯得鄭重一些。至於那個詩人,現在還用不著接觸。摸摸詩人的況,也很有必要。要是現這是個假冒偽劣詩人,也好早一點給梅紅雨提個醒兒。在我的記憶裡,詩人的妻子,似乎都不大幸福。我和她母親又都在雲南插過隊,也算是有緣吧。如果她問到我個人的況,你可以如實說。」

  齊懷仲心裡道:真是又簡單又複雜呀!你自己去登門拜訪,不是更好嗎?他看到陸承偉一副陷入往事的樣子,沒敢這麼問。

  梅豐把由她引的史天雄的家庭危機,詳細給陸承業說了。陸承業聽了,反應很平靜,說道:「你用不著自責。要說,他們兩個早該離了。這個小藝,有點像她媽。天雄上中學時,很惹姑娘們。小藝又早熟,三五個小計謀一用,再稍稍主動點,天雄也就沒法選擇了。可是,得到了,她就不珍惜了。當年,天雄在西平當團參謀長,小藝……我勸天雄轉業到地方,也是想保全他們這種關係。天雄這次來西平,恐怕已經想過和小藝分開了。他已經很能忍了,可忍耐總該有個限度吧?小豐,你當年剪這些鏡頭並沒有錯。能促成他們早日分開,對他們或許是件好事。」梅豐覺得新鮮,說道:「老陸,少男少女們的事,你也懂得不少嘛。」陸承業笑了,「我也曾年輕過呀。」梅豐接著將了陸承業一軍:「老陸,你既然很懂男人女人之間這點事,為什麼不願和我談談我和你之間的事呢?我們認識四年了,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心。你難道還要讓我等下去?」陸承業漲紅著臉,語塞了,結結巴巴說:「我,我……你,你知道,我確實沒有精力考慮這麼重大的事……小豐,我明白,我想你也明白。陸川的烈士陵園遷了新址,給我父親塑了一個半身銅像。陸川的田書記和秦縣長來請我回去,我沒回去參加這個儀式。為什麼?去年清明節,我回去給父親掃墓,我在他的墓前過誓,等……」梅豐笑著接道:「等把紅太陽帶出低谷,你才有臉見他老人家。算了算了,看你緊張的。你知道我最看重你身上的什麼?責任心和犧牲精神。俗話說,寧拆十家廟,不毀一門親。我還是覺得過意不去。老陸,我想借你對史天雄的影響力,說服他把節目做了,另外,當面向他道個歉。史天雄來西平這麼久,你這個當二哥的也該請他來家裡吃頓飯。我呢,也很想找回一點做家庭主婦的感覺,自薦當一回廚師,希望你不要拒絕。」

  陸承業答應了。

  周日,史天雄在陸承業家和紅太陽廠區待了一整天。十年前,還是中國家電業老大的紅太陽,真的是徹底衰敗了。看著偌大廠區裡一片片齊腰深的荒草,史天雄禁不住鼻尖一股股的酸。從光榮到可笑,真的只有一步之遙。五年前,這裡也曾是個花園一樣漂亮的家電城啊!坐在陸承業家簡陋的大客廳裡,聽著陸承業敘說著最近融資的大挫折和小失敗,史天雄真的能品味出英雄遲暮的苦澀。

  三個人吃完晚飯,剛坐下來準備看《新聞聯播》,陸承業的兒子陸明來了。陸明剃著小平頭,白白淨淨,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出頭,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

  寒暄幾句,陸明直直地來了一句:「爸,你們又讓一千二百名工人下崗,是不是太多了點?」陸承業皺皺眉頭,不耐煩地說:「黨委會已經定下來了。有什麼意見,明天到辦公室談去。」陸明冷笑一聲,「他們又不是外人,說點家醜又有什麼關係?你們又裁這麼多人,事先應該徵求一下我們工會的意見。在崗人員百分之七十的工資,每月還有四五百塊,一下崗,每月只有一百五了。牽扯到一千多個家庭的生計問題,你們怎麼不慎重一些?爸,我不知道你看沒看到宣傳欄上貼的那些小字報。有張小字報詞非常尖銳了,提出要請一些能幹的貪官來紅太陽,取代清廉的窩囊廢……」

  陸承業生氣地站了起來,「陸明!你怎麼這麼糊塗!這幾個月都是用貸款的工資,你不知道?不裁這一千二百人,每個月要多四十多萬,一年就是五百萬!黨委已經定下來的事,你這個工會主席怎麼能……工會在黨委領導下開展工作,你現在應該把主要精力用在做下崗人員的思想政治工作上。」陸明笑了,「爸,你用不著脾氣。這一年多你的脾氣可是越來越大了。我是工會主席,不站在工人立場上說話,還叫工會主席嗎?如今,誰都知道,會哭會鬧的孩子才有奶吃。前些年,我們每年上繳幾個億的利稅,累計也有十幾個億吧?如今我們遇到點困難,想多貸一點錢,銀行倒好,只給我們點眼藥水。紅太陽有兩三萬工人,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拉到街上走一遭,你需要的兩個億、三個億貸款,馬上就有了。想貸款,你們又不按現在的行規辦……」陸承業勃然大怒,大吼一聲:「你給我住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這些想法,太危險了!」

  史天雄和梅豐勸了好一會兒,陸承業才坐了下來。

  陸明也不生氣,說道:「爸,這一次,我聽你的。我們工會提出的全員推銷方案,你們為什麼還不研究?我們怎麼沒做正事?」陸承業道:「這個方案,還需要研究論證。你先回去吧。我警告你,千萬別再想那些歪點子。」

  陸明悻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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