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英雄時代 | 上頁 下頁


  秦思民十六歲由北京到陸川,一呆就是三十年,陸川的關係這種中國特色的無形資產,他算得上如數家珍了。陸川出武將,五五年到六五年,有四十二位陸川子弟戴上了將軍銜。這十多年,陸川還有十五位將軍在領導千軍萬馬。可這一筆無形資產,在和平時期根本沒用途。十年前,秦思民剛當副縣長,就動過利用這筆無形資產的念頭。他親自去找軍階最高的大區司令員董樹槐,請董司令支持一下家鄉建設。也趕得巧,正趕上董樹槐即將離職休養,秦思民才算帶了三十輛部隊報廢的解放牌卡車回了陸川。這批車只在陸川境內跑了一年,都進廢品站了。這四五十年,文官最顯赫的家族,只有陸家灣的陸家。陸震聲、陸震天兩兄弟,紅軍時期就是S省名震一時的人物,他們倆的腦袋上了 國民黨的懸賞榜,都值上萬枚袁大頭。四七年,陸震聲被叛徒出賣遭殺害時,已經是中共S省委書記了。秦思民和史天雄、陸小藝同過七年學,對陸家第二代的情況也一清二楚。史天雄是個聖徒型的人物,便是手中有權,會幫陸川這個忙嗎?這種人心裡即便有故鄉,這個故鄉的名字也只能叫中國。鄧小平十四歲離開廣安,到死都沒踏上故土一步。陸震天十八歲離開陸川,六十多年,不是也沒回過家嗎?陸震天的長子陸承志,留過蘇,又身居副部長高位,可他主管的是國家的電子信息產業,就是說情讓天宇這種大企業兼併了陸川的開關廠,也改變不了大局。陸震聲的遺孤陸承業,倒是一位企業家,十年前還是全國十大企業家,可如今在他領導下的紅太陽集團,天天都在走下坡路,也是無法指望的。秦思民知道田青廉初來乍到,就把陸川在上層的無形資產詳細分析了一番,最後得出了這樣一個斬釘截鐵的結論:「陸家都沒人能幫我們,別說其他人了。」

  「老秦,你遺漏掉一個陸家的重要人物。」田青廉用十分肯定的口氣說道:「能解救你我於水火之中的人物,你怎麼能遺忘呢?」秦思民撲哧笑將起來,「你是說陸小藝吧。春天我還在北京見過她。如今,她一半精力在經營她的影視公司,一半精力在照顧陸老的身體,恐怕再沒精力幫咱們陸川救火了。」田青廉道:「你怎麼把陸承偉給忘了。這可是陸家出的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大資本家。」秦思民大笑起來,「老田,你也太抬舉他了吧。陸承偉我怎麼不熟悉?插隊時他去了雲南,不到半年就跑回陸川了。仗著陸家在陸川樹大根深,七四年被推薦上了大學。後來又到美國鍍了金。回國後我還見過兩回,身邊倒是不缺漂亮年輕的女人。聽天雄說,他炒過房產什麼的。陸承偉在陸家根本沒什麼發言權,靠父親的蔭庇成就的一個百萬富翁,能幫得了我們什麼忙!」田青廉沒掩飾自己的情緒,冷笑一聲,「徹頭徹尾的經驗主義。你只記住一個人穿開襠褲時的事情,除了流過河鼻涕、尿床、偷東家核桃西家梨,當然什麼也沒有了。怪不得你在縣長的位置上一窩就是……」停頓一下,換種口吻說:「老秦,如今可是信息時代呀,信息不靈,幹什麼都要吃大虧的。陸老是下來十年了,可他只要活著,這棵大樹的樹系只會越來越發達。剛才聽了你對陸家的分析,沒考慮到在土地裡生長的根系。據我瞭解,從陸府出去的人,在副省級以上位置上的,有十二個人。咱們省主管經濟的江副省長曾當過陸老的生活秘書,西平市長燕平涼在陸家工作了六年。就這兩個人,解決咱們目前的困難,不過舉手之勞。當然,人走茶涼也需要考慮進去。可陸老是什麼人?是鄧大人嫡系中的嫡系,是為鄧小平理論做過直接貢獻的老人。十五大提出的政治綱領是什麼?是高舉鄧小平理論的偉大旗幟。這十二個副省級,只有吃錯藥了,才會讓陸老喝隔夜涼茶。」見自己說得過分深沉了,又找回一個話題說:「陸承偉在美國讀了MBA,回中國掙錢,又有這樣的家庭背景,不跟秋風掃落葉一樣嗎?報紙上吹的牟其中之流,根本算不上中國的富人。真正的大魚,肉眼看得見嗎?江三公子說,據保守估計,陸承偉的個人資產應該超過五個億。」

  秦思民驚叫道:「這麼多?不可能吧。」田青廉道:「信不信由你。江三公子是什麼人?號稱S省富人三甲,見了陸承偉,還要親自為他開車門呢。攤上這樣的事,咱們倆只能一起用力把它扛了。上個月,陸承偉已經在西平註冊了一個公司,據江小三說,註冊資金就有九位數。」秦思民感歎道:「老田,你才算進了信息時代呀。」田青廉道:「我們已經錯過了接近陸承偉的一個時機。月初,陸承偉已經回來過一趟,名義上是祭祖,實際上是回來考察投資環境的。」秦思民覺著不可思議,忙問道:「你怎麼知道的?」田青廉道:「他已經在陸川設了個辦事處,辦公地點就在陸川賓館106號房。」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秦思民,「這是陸承偉的一個堂弟。」

  名片的主人叫陸承祖,頭銜是:承偉集團公司駐陸川辦事處主任。秦思民把名片還給田青廉,「你說該怎麼辦?陸承偉肯幫我們嗎?再說,貿然去找他們,合適嗎?」田青廉道:「侯門深似海,是該找個好由頭。咱們雖是七品芝麻官,做熱臉親人家涼屁股的事,也有傷尊嚴和官儀。重陽節,是陸老八十五歲大壽。通過你的老同學史駙馬和陸公主這層關係,送上一份別致的賀禮,恐怕不致被拒絕。瞅個機會訴訴苦,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兩個故鄉父母官救急的計劃,又一次給陸承偉提供了在家庭這個大舞臺上登臺亮相的機會。陸承偉從陸承祖那裡得知田青廉和秦思民將帶著一張由五個未婚姑娘趕織的真絲掛毯,來北京為父親祝壽的情報後,暗自樂了。官員們到更大官員家裡走動,無非只有兩種目的,一是跑官,一是請救兵。到陸家這種家庭跑官,七品和從七品顯然不夠級別。秦思民如果會趕跑官的潮流,早能利用和陸家的關係離開陸川小縣了。田青廉小秦思民四歲,能在秦思民呼聲很高的時候,搶站在陸川最高的一級臺階上,顯然是個人物,但越是官場的好手越精通規矩,在和陸家的人都沒建立私交的情況下,決不會為私事走進陸家的大門。他們來祝壽的目的,只能是請救火隊。而陸川最危險的地域,眼下只能是國企這一行了。陸川正是陸承偉謀劃很久的一個大戰役的起點,能在大戰前見見未來的合作者,真的太美妙了。陸川的病根是缺錢,陸震天已經治不了這種病了。

  這一天下午,陸承偉算准了時間,回到了父母的家。田青廉正在哭喪著臉哭窮,一點也沒有縣裡百姓在電視上看到的父母官的風儀和派頭,「陸老,你開出的藥方,眼下治不了陸川的病。中西部老區,底子太薄了。租賃和股份制,成功的前提是大部分陸川人手裡有活錢。個別底子好的廠子,還能勉強試試搞股份制。市場前景不好,加上經濟形勢不景氣,積極性也不高。所有權轉讓,前景也不妙。全縣有實力的私營企業,本來就不多,他們盯上的只是幾家基礎比較好的企業,一個小包袱也不想替政府背。陸老,真的很作難呀。革命成功半個世紀了,當家做主的工人給國家貢獻很大,當包袱扔,說不過去。小而全搞 了幾十年,積重難返呀。陸老,這一步要是走不好,我們肯定就成了千古罪人。」陸承偉暗自發笑:基金會的事怎麼不提?什麼都變成買方市場了,人家當然要挑挑揀揀。日子都過不下去了,要一個空頭主人的名分有什麼用!這個姓田的倒很乖巧,知道老爺子最關心政權的穩固,把自己猛朝憂國憂民方面塑造。陸震天沉思了一會兒,沉重地說:「謝謝你們給我們報了喜又報了憂。我知道,如今縣一級的領導最難當,難為你們了。中國的改革,已經到了攻堅階段,攻堅戰取勝的要訣,就是每個指揮員和戰鬥員都要頂住,一個都不能退縮,一退縮就會前功盡棄。所以,你們還要繼續頂住,不但要頂住,而且還要殺出一條血路,攻上去。你們有什麼好的建議,可以提一提。」

  秦思民接道:「陸老,我們水平有限,想不出絕招。我們想,把縣一級的國有企業都賣光,也不是個辦法。說句不該說的話,全國縣域經濟都私有了,經濟格局就形成了農村包圍城市的局面。中國的城市化程度不高,光靠城市的大中型骨幹企業,能保持所有制形式不變嗎?我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說出來你看有沒有道理。如果能尋找幾家國有大企對口企業,把陸川的骨幹企業兼併了,大企業也壯大了實力,小企業也擺脫了困境,也能避免經濟上農村包圍城市。我們還有個小請求,想讓老首長義務當當紅娘,把陸川的幾個俊姑娘嫁個好人家。」陸承偉心裡冷笑一聲,又是一個史天雄!看看老爺子怎麼解決這個難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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