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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江月蓉獨自坐著,淚水無聲地滾落下來。突然,她發瘋一樣沖上陽臺,看著朱海鵬穿過一團燈光進入黑暗裡,咬著手指嗚咽起來。

  朱海鵬餓著肚子回到銀河賓館三號樓,方怡已經在常少樂的房間裡等他多時了。

  常少樂和方怡跟著進了朱海鵬的房間。常少樂先開口說道:「是價格問題呀還是質量問題沒有談成?」

  朱海鵬生氣地說:「反復無常,簡直不可理喻,真搞不懂。」

  方怡笑道:「這些小公司,交道難打。以後你們有什麼項目,還是和我們合作吧。」

  朱海鵬看看方怡手中的鴿籠,問道:「還是帶到那裡放飛?」

  方怡說:「你可要多操點心,這四羽鴿子是丫丫和龍龍準備參加香港飛回活動的,下個月六號運到香港。」打開小皮包,拿出一條紅綢帶,「這是你媽給你做的避邪腰帶。」

  朱海鵬接過腰帶說:「我是坐火車,也沒忘帶鴿子的事,準備明早順路去取。」

  方怡又把鴿子籠拎起來,「明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帶兩個孩子去送你。注意事項讓你女兒親自給你交待。」

  朱海鵬說:「你放這兒吧,不就是放鴿子嗎?你這段很忙,還是多考慮考慮公司的事。就別送了。」

  方怡說:「這可不是小事。丫丫說,要是她和龍龍的鴿子都能從香港飛回來,那香港就會順利回歸。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

  常少樂看方怡走了,又從自己的房間閃到朱海鵬的房間,「怎麼回事?像是出師不利。」

  朱海鵬說:「連口水都沒喝上,說是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走,陪我去夜市吃碗面。」

  常少樂咂咂嘴,「風雲突變,這情場竟也如戰場。」

  朱海鵬說:「比戰場還複雜。看來,那個試飛員確實有過人之處,一張照片,就把我打得無力還手。」

  常少樂問道:「是準備撤下來,還是繼續沖上去?」

  朱海鵬歎道:「人這個東西,真說不清,這翻來覆去,反倒覺得更有味道了。」

  第二天上午,方怡帶著兩個孩子,和程東明的妻子一起,把朱海鵬和程東明送上火車。少婦的肚子微微隆起,看樣子沒出什麼事,從車窗內外小兩口的親昵來看,這些日子兩人也沒閑著。

  方怡催促道:「別等了。」

  丫丫說:「爸爸,車要開了。」

  龍龍喊:「叔叔,叔叔,要關車門了。」

  朱海鵬說:「方怡,你快點再去候車室看一眼。」

  方怡笑道:「上天橋也要三分鐘,這張車票,你還是留著做個紀念吧。」

  車開動了,江月蓉沒有出現。朱海鵬把車票撕成碎片,朝窗外扔去。

  風很冷很冷,已經是冬天了。

  第十四章

  黃興安意識到自己已經踏進職業軍人生涯險象環生、危機四伏的地段,一不留神,大半生心血就會付之東流。承認這一點,對黃興安來說非常痛苦。從戰士邁上團長這一臺階,黃興安都是靠扎實功夫結結實實走過的。他的將軍夢開始于當團長當得遊刃有餘的時候。二十世紀的中國,縣和團才真正算得上革命家和政治家的搖籃,只有站在這樣一個寬大的平臺上,人才能凝神靜氣考慮發展的大事,縣團以下的階段,只能解決人生的生存和溫飽這些十分形而下的問題。拿破崙號召全體士兵都瞄著元帥的位置奮鬥,只能理解為法蘭西皇帝的一種激發民眾鬥志的策略。一個隨時都可能復員的士兵,一個為家屬隨軍問題終日小心翼翼、處心積慮的連長、指導員,甚至包括剛剛完成家庭由村鎮向軍營遷徙的營長和教導員,便是在夢裡當了一回將軍,清晨醒來,多半都會搖搖頭,說一聲「扯淡」。是的,在條令裡,班長和團長都可以喊:全班、全團注意了。但同樣的喊,內涵卻有雲泥之隔。一個團長在大操場上,一嗓子喊出「全團注意了」,聽這聲號令的不僅僅有三個營和幾個直屬隊的官兵,而且也有司政後三大機關的同僚和戰士。同時,他的謀略也只能在團長的位置上才可以運用到實際操作中。黃興安的第一個謀略,就是在常少樂尚在國防大學學習時,讓陳皓若和方英達確信他更適合做A師的參謀長。那一次,他成功了。

  然而,關於這次演習的謀略,黃興安一開始就出現了方向性的失誤。離將軍只有一步之遙了,卻犯了急於求成的錯誤。在他看來,如果不是常少樂年齡過了線,關於演習的絕妙謀略,足以把常少樂推到將官的平臺上。在第二階段演習的準備階段,黃興安是這樣認識自己面臨的現實的:錯誤已經犯下,必須以行動消除錯誤的不利影響。因此,師黨委開會研究演習準備工作時,黃興安主動要求在演習區域負責指導各團的工事修建工作,把抛頭露面的機會讓給劉東旭、范英明。

  這一天中午,趙中榮奉陳皓若之命,來到紅軍防區察看準備情況。此時,趙中榮已經得知軍區不准范英明辭職的決定。這個決定大大出乎趙中榮的預料。拿到范英明措辭懇切、像用小手術刀割自己肉一樣的辭呈,趙中榮大喜過望。他很快就作出這樣一個判斷:這個愚蠢的舉動,用不了很久就會動搖范英明已經獲得的A師參謀長的位置。一個蘿蔔鬆動了,它就不再生長,被拔掉的事情遲早會發生。然而,軍區卻做出了不准范英明辭職的選擇。趙中榮收穫的落寞和空寂實在太多,多得也需要向人傾訴了。黃興安的表現,也出乎趙中榮的意外。已經在A師師長的位置上穩坐了三年零四個半月,養尊處優、頤指氣使慣了的黃興安,竟出現在寒風瑟瑟的山半腰,赤腳挽袖子和戰士們一起幹著修工事的粗活。

  趙中榮一腳深一腳淺跟著一個少尉爬上半山坡,用手扶扶眼鏡腳,說道:「黃師長親自督戰參戰,A師勝利己是指日可待了。」

  焦守志放下鐵鍬,忙迎上來說道:「你讓通信員通知一聲就行,你看把鞋子槁的。」

  趙中榮抬起一隻腳,笑道:「軍長命令我一定要察看仔細。我下午回去,一定把你們上下一齊修工事的事告訴軍長,爭取請他來再給你們鼓鼓勁兒。」

  唐龍在不遠處的戰壕裡,眼風淡淡地朝這邊一瞟一瞟,背靠在濕漉漉的紅土上,點支煙嘬了一口。

  黃興安穿好解放鞋,吩咐說:「小焦,保持這種弧度,戰時可以減少傷亡。我下去給趙處長彙報,讓炊事班把各連的飯都送上山。中午氣溫高,出活兒。涼氣上來就收工吧。」

  黃興安和趙中榮一起下了山。

  焦守志感歎道:「黃師長還真是個內行。他在一團當團長時,我在三營當副營長,接觸他少些,沒學到多少東西。」

  唐龍冷丁地評價說:「他是一個八十年代很稱職的步兵團團長,也只能做好一個團長。」

  焦守志看見不遠處都擠著成堆的戰士,大聲說:「都過去幹活吧,中午送飯上來。」跳到戰壕裡說:「唐龍呀唐龍,你吃這張嘴的虧吃少了?不該說的事情就不要議論。」

  唐龍說:「我說錯了嗎?這是事實。一個人該在哪個位置只能在哪個位置。事實已經證明他帶不了一個師。九十年代的團長他能不能當好,也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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