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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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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英明和方怡在半山腰的一棵大銀杏樹下平靜地吃完AA制野餐,說的都是關於山腳下那片廢墟處曾經存在過的通信部隊的話題。范英明知道方怡肯定又要演什麼節目,可觀察了兩個多小時,又沒發現方怡表現任何異常,心裡不免有點毛焦火燎了。 方怡扯了一截餐巾紙擦著嘴道:「兵流水一樣去了,營盤也不是鐵打的。我們不說這些了,等會兒,我讓你猜猜這支部隊最高首長方怡中隊長的房間在哪裡。」又是純粹的懷舊。 范英明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方怡從小皮包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范英明,「你把這個交給你妹妹。」 范英明問:「這是什麼?」 方怡道:「昌達公司一萬股基金股。你不要替她拒絕。如果唐龍的估計不錯,上市後它值十萬元以上,可以買一套小兩居。我知道,這兩年她沒說過我一句好話。我不計較了。」 范英明說:「她換了四個工作都不如意,掙的工資還不夠幾次送禮的錢。不太懂事,可能對你有誤解。」 「已經很懂事了,」方怡站了起來,「跟蹤我不下十次,你不會不知道。不說這些了。英明,你知道我為什麼選在這棵樹下進餐嗎?」 范英明迷惑地看看銀杏樹,搖搖頭。 方怡說:「你再想想。」 范英明說:「它是最大的樹吧。」 方怡極其失望地說:「我知道你記不得。你不可能記得。那時候的你,很有點小於連的勁兒。在這棵樹下,我第一次被一個男人吻了。你站著幹什麼,想起來了吧?第二天,我給一個叫朱海鵬的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我正式和那個人確立了戀愛關係。從那時開始,我……」 范英明臉色蒼白,跟著方怡下山。 方怡慢慢走著,「今天帶你來這裡,並不是想讓你一輩子一想起我都愧疚,只是想讓你學會怎樣對待一個女人。」她站在一個小土包上,「我的初吻是被動的。你該想起來我腳下在十年前的一個秋天的下午發生過什麼事吧?」 范英明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方怡不依不饒,富有金屬質感的聲音響著:「一個正連職女軍官在這裡失去了童貞。她不完全是自覺自願,但她並沒有後悔過。那個後來成為偉丈夫的小男人不會不記得那張結婚證四十天之後才拿到吧?十年後,他……他……」 范英明此一刻才真的明白了無地自容的含義,他沒有力量阻止方怡說下去,甚至隱隱期待著這些如刀似劍的言語更加尖利些,一下子就把他刺死。 方怡背過身抹了一把眼淚,看看她非常熟悉的鳳凰山,平靜地說:「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年,相互並不真正瞭解。我失去了一個有著讓我的自尊無法忍受的缺點的丈夫,可我不想再失去一個高質量的異性朋友。來,我們握手說聲再見吧。」她伸出了手。 范英明僵屍一樣與方怡握了手。 方怡風情萬種地笑著,「鳳凰山可以作證,到今天為止,我的身體只屬一個男人。」扭頭看著范英明,「今晚上誰的床,與貞節無關了。」說罷,像一團紅雲一樣飄向白色奔馳。 范英明感到自己腳下像生出了無數的根須,在朝土裡紮去,就要變成一棵樹了。他突然間像狼一樣嗥叫起來,叫得地動山搖。 鳳凰山故地重遊,對范英明生命的意義,他當時並沒有感覺到。他只是覺得第一次看到心靈皺褶裡那些污垢的猙獰可怖。一年多來,在掙脫和方怡這個強有力的婚姻過程中,獲得的超凡脫俗、陽春白雪的自我評價徹底崩塌了。一切行為都像是自欺欺人的做戲。用盡全部心力證明自己從未把方家作為自己的政治靠山,與事實相符嗎?在那棵銀杏樹下,衝動地吻了方怡,在山腳那間小屋扯爛了方怡的內衣,難道就沒有絲毫不可告人的目的?這種行為除了能解釋范英明的陰謀家嘴臉,還有別的高尚的動機嗎?在這種急速的心靈跌落中,范英明無力進行理性的思考。他無法這樣為自己開脫:人首先是社會的人,一切行為的產生都有複雜的因素。 他駕車瘋跑了兩個多小時,於當晚趕回臥佛山團部,鞋子都沒脫,抖開被子,躺在了床上。 參謀長焦守志推門進來,拉開燈,「八點不到,就睡了?鞋還沒脫?又出岔子了?」 范英明翻身坐在床上,「只要手續齊備,交一百塊錢,三分鐘就解決了。」 焦守志問:「為什麼還心事重重?」 范英明苦笑道:「覺得沒勁,一切都無意義。」 焦守志道:「這種話,可第一次聽你說。」 范英明站起來理著被子,「以後你就能經常聽到了。」 焦守志說:「你回來了,這件事得給你彙報彙報。你的前岳父大人要以突然襲擊方式來視察老部隊,看整頓效果。師裡已做了安排,明後天不放假,搞全訓。」 范英明說:「這麼做老爺子未必就滿意,還不如整塊大理石,把戰敗紀念碑刻出來效果好。」 焦守志說:「我已佈置各營明天繼續全訓。下午,唐參謀來電話,說你失去了機會,他正在給黃師長搞演習計劃。」 范英明道:「全區人才濟濟,你們也太高看了我。唐龍,書可能讀了不少,會用嗎?黃師長要想萬無一失,應該從各團抽個團長或參謀長組成一個班子搞。」 一個中尉進來報告說:「團長,參謀長,師作戰科通知,方副司令已到軍部,很可能在明後天來師裡,要求報首長值班安排。」 焦守志說:「老范,明天你值,後天我值,你看行嗎?」 范英明說:「明天一早我還去三營,這裡由你對付吧。」 焦守志對參謀說:「我值兩天吧。」撓頭笑道:「這時候你是不該見老爺子。還是你周到。」 范英明歎道:「我讓他很失望。真的太讓他失望了。可惜一切都無法更改了。這時候見他,還不如殺了我。這次離婚,毫無意義。」 這個時候,方英達正在集團軍軍部操場上散步,陳皓若陪同。是夜月色如水。 方英達借著月光看著四周熟悉的景色,感慨道:「軍部設在這裡有四十幾年了吧?」 陳皓若道:「五〇年正式把軍部設在這裡。那時我只有十幾歲,這個城只有四條街,兩南兩北,像個井字,如今已是五十萬人口的中等城市了。這幾年更是一年變個樣。」 方英達道:「這種局面來之不易。經濟持續發展,必須以一支強大的軍隊做基礎。可是,這個軍有四十多年沒打仗了。」 陳皓若道:「六二年底剛搞了山地訓練,仗就打完了。南線作戰的幾年,它一直是作為預備隊屯在這裡。」 方英達說:「A師的黃興安到底行不行?你給我透個底。」 陳皓若說:「維持正常的戰備、訓練,他應該算是一個稱職的師長。帶一個師搞這種演習,他恐怕不行。」 方英達問:「那為什麼A師只報他一個人競爭紅軍司令?A師就沒人了嗎?」 陳皓若道:「按我的理解,軍區這次採取這種方式選拔紅、藍軍司令,是為了在演習中檢驗最有實力的甲種師的作戰能力。B師士氣也起來了,我這個當軍長的,不能管得過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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