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石破天驚 | 上頁 下頁


  一年裡難得見幾次太陽的太陽山,山體龐大,縱橫綿亙,在導彈陣地設計工程師眼裡,它的等高線也很符合條件,這樣的山體和地貌,是讓戰略導彈藏龍臥虎的好地方,再加上太陽山地區終年多雨的氣候條件,都使得它被首選為建築戰略導彈洞庫的最佳地域,因為無論是隱蔽還是機動作戰,它都是一個天然的偽裝網。

  天時地利都具備,「石破天驚」龍頭工程自然落戶於此。然而,誰也難以預料,龍頭工程主坑道的切口剛被切好,就遭遇到連續幾十天的霏霏淫雨。終於,坑道切口不能承受山體泥石滑坡之重,被泥石流淹沒了。

  曲折蜿蜒的盤山公路上,一輛迷彩外殼的切諾基開著大燈,在迷蒙雨霧中顛簸穿行著。石萬山緊繃著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濃眉下一雙深邃銳利的眼睛直視前方。線條硬朗棱角分明的臉龐,剛毅霸氣的板寸髮型,筆直挺拔的腰板坐姿,使得這位四十多歲的導彈陣地工程主攻團團長,周身透出一股肅殺的英武之氣。

  連陰雨對這個切口的殺傷力就這麼大嗎?是天災還是人禍?到底是哪個環節的問題呢,施工不當,還是設計上的紕漏?石萬山蹙起眉頭,苦苦思索。可是,按理說,這麼重要和大型的導彈陣地的設計,歷來都是由二炮工程院總設計師秦懷古親自主持,秦老歷來以工作嚴謹和要求嚴格著稱,從來沒有出現過失誤,怎麼可能呢?不,絕對不可能!

  他下意識搖頭,否決了這個思路。

  且不論是什麼原因吧,整個工程兵師一年的傷亡指標是多少?只能在萬分之一點五以下!這下倒好,自己團裡一下就給埋進去八個!這些人目前是死是活?……憂慮和焦灼,使他的眼神更為深邃,面容更為凝重。萬一……萬一他們有什麼閃失,自己的軍旅生涯走到了盡頭不說,從此心靈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修了二十幾年導彈陣地,石萬山早已熟諳導彈陣地的特徵和脾性。為了隱蔽,開口要小;為了防禦核襲擊,坑道要長;為了能多存放導彈,庫容要大。小口子、長脖子、大肚子的導彈陣地,哪一塊骨頭最難啃,他一清二楚。剛一切口就出了天大的事,真不是好兆頭啊!

  想到這裡,石萬山不由打了個冷噤,命令司機,「開快點,再快點!」

  司機用左手飛快地擦一下額頭的汗水,偷覷一眼右鄰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團長,下雨,路滑,這路上很危險。」話雖這麼說,速度還是有了提高。

  寒風挾著冷雨,似乎永不疲倦地向玻璃窗襲來;黛色的山巒,靜默的莽林,陡峭的峰岩,峻壁下奔騰的澗流,猶如一幅幅蒼涼凝重的油墨畫卷,不斷從車窗兩邊漫過。

  突然,一股山洪席捲著泥石流呼嘯而下,「嘩」地落在車後。

  好險!

  渾身泥濘像只髒猴子的切諾基,七拐八彎,上坡下坳,漸漸地,連山坳上寥落依稀的村寨民居也見不到了。除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山林間死一般的寂靜。

  一根橫木杆出現在眼前,旁邊是醒目的告示牌,上書鮮紅的大字:「軍事禁區,未經允許,不准入內。」兩個戰士頭戴墨綠色的鋼盔,手持烏黑鋥亮的衝鋒槍,肅穆莊嚴地佇立在雨中的告示牌旁。切諾基減緩速度到面前時,兩人立正,揮舞著小紅旗,姿勢很優美。

  汽車戛然停下。七星穀禁區第一哨——七星穀檢查站到了。

  「首長,請出示特別通行證。」哨兵神情嚴肅冷峻,口氣不卑不亢。

  司機的驗過了,石萬山還在一個口袋一個口袋地掏,額頭上沁出了冷汗。糟糕,身上根本沒有。

  司機看看石萬山,跳下車,拍拍哨兵肩膀,「你沒見過團長?出事了你不知道?今天請你們就特事特辦,通融一下吧。」

  圓頭圓腦十分壯實的哨兵莊重地向司機敬個禮,然後一副六親不認的架勢,「對不起,沒有證件不能放行,這是規定。」

  司機瞪圓了眼睛,「工地塌方了,你不知道?」

  哨兵對已經站到面前的石萬山敬禮,「對不起,團長,不管什麼情況,我們只認證不認人,這是規定。如果您的證件實在找不到,那就只能請保衛股長來領您進去。這也是您給我們定的軍規。請原諒。」

  石萬山莊重地向哨兵回敬軍禮,「好樣的!沒有證件,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來了,也不讓進!」一拍腦瓜子,「這記性!」

  他奔回車裡,從駕駛艙的小抽屜裡翻出證件,如釋重負遞給小胖,臉上露出笑容,「哪個營的?叫什麼名字?」

  受到表揚,哨兵笑得天真燦爛,「謝謝!」還回證件,清脆響亮地回答,「我們是一營的!我叫王大偉,他叫孔躍,跳躍的躍。團長,再見。」

  「再見。你們都是好樣的!」

  司機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拉開車門剛要上車,被一隻大手拽住動彈不得。他一愣神,石萬山噌地跳到方向盤前,迅速系上了安全帶。司機一臉無奈,趕忙從另一邊上車。

  「把我的證件拿好。二道崗,三道崗,不能再耽誤時間。」石萬山猛地一踩油門,切諾基轟的一聲迅疾躥過檢查站。

  「團長,路滑……」

  「囉嗦!快系上安全帶!」

  沿著盤山公路,切諾基上下左右不停地顛晃著,朝黑黝黝的深谷駛去。

  群山籠罩在灰濛濛的雨霧中,時隱時現出黑黢黢的粗獷輪廓,七星穀深谷山體滑坡處,絲絲密密的雨簾下,兩台挖掘機不停地工作著。

  三十多歲的大功團一營營長張中原皮膚熏黑,面相淳樸厚道,中等個子壯碩敦實。他帶領戰士蹚著沒膝的黑色泥漿,在挖掘機的空隙裡搶挖泥石,頭上臉上不時滾下汗滴和雨水。

  一級士官方子明一邊挖著,嘴裡同時嘀嘀咕咕,「營長,我說了開工那天要殺只雞祭山神,你們領導不聽,還批評我,你看現在……」

  「還胡說!話太多了,給我加緊幹!」張中原瞪他一眼。方子明做個鬼臉,低頭悶聲挖起來,動作頻率比剛才翻了倍。

  又有兩輛挖掘機面對面開了過來,左邊一輛尚未停穩當,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團政委洪東國就跳了下來,大聲吼道,「張營長,把你的人撤下來!別添亂了!」

  平時總是溫文爾雅笑眯眯的洪政委突然發火,把張中原嚇了一跳,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頭,臉上的水流趁機溜進他嘴裡,他喉間咕嚕一聲吞咽下去。

  戰士們停止挖掘,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洪東國馬上為自己的態度自責起來。取下藍色頭盔,抹去臉上的水珠,剛才面目模糊的他,立刻顯現出一張白淨的臉龐。他沖張中原笑笑,那意思就是道歉。好脾氣的洪政委發脾氣自有其原由,他剛接到師部電話,師長政委在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士兵的同時,言語之中責備他沒有把好安全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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