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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劉清松冷冷地說:「沒那麼容易!省裡為了向中央有個交代,早下決心扔掉龍泉這個包袱了,這個前提我們不能忘了。白兄應儘快和你們社領導取得聯繫,讓他們再想法給調查組和H省委施加點影響。要讓調查組完全站在我們的立場上,先去了他的合法身份,這樣就能驅散掌握證據那些人心理上的陰影。在龍泉一年多快兩年了,我自信能把握住龍泉中層幹部對李金堂的心理,順從慣了,也就敢怒不敢了。必須先設法把他拘留起來。白劍,咱們還得咬緊牙關,一鼓作氣幹下去。」

  李金堂表現出來的極端自信,泄了白劍大半的氣,他長籲一口氣道:「談何容易!這種現場直播他能不露聲色地搞起來,拘留他,誰去執行呢?」劉清松忙道:「指望龍泉公安局抓他,無異於癡人說夢。只要調查組認定了申玉豹的指證,完全可以調動省廳甚至公安部直接派人抓走他。」龐秋雁敲著邊鼓道,「白劍,清松進這個調查組,不容易,說話對王組長的影響力,他十句頂不了你一句。你把龍泉封建土圍子的現狀給王組長好好描述描述,他肯定會信的。」

  三個人正在說著,有人來敲門。妙清和調查組的黃統計站在門口。黃統計一臉肅穆,看著白劍道:「老白,王組長讓你到龍泉街上四處走走。他說你們韓副社長交代過,你還兼調查組隨組記者。龍泉又出了新鮮事,王組長想讓你寫篇稿子回去。」白劍問道:「出了啥事了?」黃統計沒回答,看看劉清松和龐秋雁道:「昨晚的電視,我們都看了。王組長要我當時就找你。我以為你們燕爾新婚,會找個安靜地方住一夜,早知你在老白這裡,我就過來喊你了。」劉清松趕緊追問:「王組長起床了嗎?」

  黃統計道:「他上沒上床,我不敢說,他最多只睡了一個半小時。三點半,我們的賓館已經叫馬齒樹的兩千靜坐群眾包圍了。你聽,外面也有了喧鬧聲,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又是一隊人馬。」龐秋雁說道:「他們怎麼敢聚眾鬧事?」黃統計淡淡一笑,「這不叫鬧事,他們在正常行使自己的民主權利。憲法對此有明文規定。我們已經在王組長的帶領下,去了三個地方,一個是我們住的松鶴賓館的四周,一個是縣委大門外廣場,另一個是縣政府大門外馬路上。他們進行的靜坐、絕食、遊行示威,事先都寫了申請,並得到了公安局的批准。」劉清松摸出手帕擦了擦額頭。黃統計用略帶埋怨的口氣說道:「劉書記,你怎麼沒告訴王組長,那個馬呼倫是人大代表呢?這件事已經弄得調查組十分被動了。眼下這種局面,你要儘快想辦法控制住。」車轉身要走,又扭頭補充道:「這是王組長的意思。眼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無條件釋放馬呼倫,這條路萬不得已時,也只能走;一是儘快通過正常程序罷免馬呼倫龍泉縣人大代表資格,走了這條路,日後龍泉公安機關恐怕該給上級人大機關一個說法。」劉清松又擦了擦冷汗,趕忙說道:「我今天就辦這事。」黃統計笑了一下,「這也是王組長的意思,王組長說他搞了十幾年紀檢,還沒遇到過相似的況。上午十點,要開個碰頭會。老白,你要帶個長焦和變焦鏡頭。咱倆一起去看看吧。」

  天已經大亮。

  四個人走出縣直招待所,白劍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黑壓壓幾千人塞滿了門前的街道,一條巨大的橫幅上寫著五個大字:王家全無罪。橫幅下面擺著一張長條桌,桌上整齊地碼著十幾遝百元大鈔,桌子兩邊各垂一條幅,左邊條幅寫:集體家無罪;右邊條幅寫:坐等當代青天。白劍彎腰拍了一張照片,正在調整焦距,準備再把這張桌子拍個特寫,只見一個五花大綁的中年漢子直朝鏡頭撲來。白劍向後一閃,漢子撲通跪在地上,大喊一聲:「我有罪呀——」

  劉清松向前走了兩步,強作鎮靜,板著臉說道:「有問題通過正常渠道向上反映,誰給你們私自綁人的權力?」一個長髯老者站起來道:「人是我綁的,我是他爹。家元誣陷家全,國法能容,家法不能容。請劉書記明察,放了王家全,抓了這個孽種。」一個青臉漢子從桌子後面走過來,拉過老者,「五叔,家全哥是劉書記下令抓的,找他沒用,咱們等中央來的欽差來處理這件事,不扯這個鹹淡。」

  黃統計拉住劉清松道:「馬齒樹的事要緊,你快去辦那件事。」劉清松咂咂嘴,沒說話,悻悻地沿著顯然是專門留下來的人行通道,大步走了。龐秋雁略略遲疑,快步跟了過去。

  黃統計走過去拿了一遝錢看看,笑著說道:「不用問,你們玉石王組織的靜坐示威也是得到批准的,位置被安排在這裡了。我姓黃,是北京來的,也是聯合調查組成員,不知有沒有資格跟你們對話。」青臉漢子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本子,「這個賬本俺就交給你了。家元誣陷家全哥的事,你們一看這本賬就明白了。當年,家全哥為了能為玉石王多要來點救災款,私分了一萬五千元,這本子上貼的是當時各個戶主的領條。家元不知這件事,就當家全哥貪污了這一萬五。玉石王不能沒有家全哥。要是你們信我們,放了家全哥,我們立馬走人。要是需要查查清楚,俺們玉石王願意拿這三十萬現金做保,先把家全支書接回去。玉雕節快到了,那些外商只認家全。」黃統計接過賬本道:「這本收條我儘快轉給王組長處理,處理結果我會以最快速度轉達給你們。你們這次請願,是經過批准的,我也不說什麼了。我看你們來的老人不少,你們要把他們照顧好,免得出現意外。」人群裡有人喊了一句:「謝謝黃青天。」幾千人跟著喊著:「謝謝黃青天。」黃統計忙說:「青天白天,日久才能看出來。我現在就去交這本賬,你們多保重。」

  繞到一個僻靜處,黃統計搖頭晃腦笑道:「老白,你的家鄉人可真難對付。昨天那個李金堂,可不是個等閒之輩。這個系列拳,打得王老頭都皺眉頭了。你看看這個賬本,肯定是個傑作。」白劍走著翻了幾頁,現紙張雖不一樣,卻都白淨,合了說道:「這顯然是近期偽造的,你們準備怎麼辦?」黃統計冷笑著,「確切地說,這是昨晚看完電視後才造出來的。幾年來,我這個查帳專業戶,常遇到這種事,農民兄弟用這種方式上這道菜,還是第一次見到。咋處理?再看幾個地方你就知道了。其實,只用看看王組長那張臉,就知這是個難局。別的都好說,非法,也不叫非法,不合手續拘禁人大代表馬呼倫,一時半晌怕脫不了手。老白,我看你也見好就收吧。你的文章估計是一千萬不知所終,查出來四百三十幾萬,你也沒算誇大其辭。一兩億的總數目,有四百萬差錯,司空見慣。再說,又打了一隻王世允這只死老虎,上上下下也都能交代了。」白劍皺了眉問道:「這是否也是王組長的意思。」黃統計笑道:「老白,王組長久經沙場,腸子自然是九曲十八彎,不像我,一根管子上下接兩張嘴。你能寫出那樣漂亮的文章,把時間耗在這種事裡,你不覺著可惜,我還替你可惜呢!人家李金堂敢搞公開調查,你還能說什麼?這種況以往我也沒有碰到過。常見的況是兩種,一種是調查組一到,勢如破竹,一周時間就能打道回府;一種是阻力很大,需要螞蟻啃骨頭,用三五個月磨出來。李金堂根本不回避你提出的問題,還號召全縣人民把火力集中到他一個人身上,還用立案嗎?要麼,李金堂真的是一分錢沒拿,要麼,他自信只有上帝才能出賣他。老白,你我都在京城行走,更應該知道窮寇莫追。今天這種陣勢,弄不好就會出大亂子。到現在為止,已有四個村,一萬多農民兄弟上街,估計這個數目還會增加,餓暈兩個,再背時一點,死個一兩個老人,這事恐怕要上新聞聯播了。新聞由頭很好找:非法拘禁人大代表引起龍泉大騷亂,死傷若干。欽差也有欽差的難處,眼下只能找系鈴人來處理這個難題。李金堂頃刻間能鼓動幾萬人上街,可見不是個罪在不赦的惡人,昨晚那一口鮮血,可不是拍電影。人家遞個梯子,大家都下來算了。」白劍只感到腦袋在一下一下膨脹,沒有答話。黃統計邊走邊說:「這只是我的分析。這些年,我走了不少地方,也遇到不少事,估計錯不了。我也知道這時候搞公開調查,對他李金堂有益無害。可你能說他遞的這把梯子有危險嗎?人家把危險都攬了去。劉清松嘛,誰也幫不了他了。如今鬧成這樣,有十天半月,他也無法罷免馬呼倫人大代表的資格。結果呢,只能是放人。放人恐怕也不容易了,劉清松只能當個出氣筒。」

  白劍追了幾步,還有點不甘心,扭頭說道:「馬齒樹和玉石王都有問題,說他們聚眾鬧事也沒虧他們。」黃統計冷笑幾聲,「你是不是覺得還可以用武力驅散呀?那你就太低估龍泉縣了!縣政府、縣委門前坐的那些人,歷史上可沒有任何污點。他們質問用這種方式翻舊賬是何居心。你猜猜縣委門前的橫幅寫的啥?誓死捍衛改革開放的正確道路!破壞改革開放這頂大帽子,誰也不敢戴。」

  馬齒樹村的請願隊伍,陣容更大,排列也更整齊。松鶴賓館門口,跪著幾十個青壯漢子,馬中朝背上掛著一塊白布,上寫著:願代父受罰。白劍不敢多看,跟著黃統計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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