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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李金堂把蓋了縣委血紅大印的收據遞給歐陽洪梅,誰知歐陽洪梅又說:「哪位在上面再簽個大名吧,別弄得到時候我找不到監督的對象。」李金堂掏出筆寫了自己的名字。王寶林看出點兩人間的矛盾,笑呵呵走過來道:「歐陽團長,我這個縣長負責抓落實,也簽個名。」

  馬克西姆的全權代表奧威爾先生在外貿部、省外貿廳、柳城外貿局三名工作人員和一名翻譯的陪同下,提前一天來到龍泉。李金堂給他安排的第一個節目就是給他播放了申玉豹遇難現場清理過程的錄像。吃過午飯,李金堂和奧威爾進行了簡短的會談。李金堂反復強調:榮昌貿易公司的貨都運到了澳大利亞,阿爾卑斯山的不幸事件應由榮昌公司總經理和馬克西姆先生共同負責。等奧威爾先生認同了這一點後,李金堂又說:「自從接到上級關於這場經濟糾紛的公函後,龍泉政府積極配合,當天就凍結了榮昌貿易公司的全部流動資金,很願意承擔應負的那部分責任。」奧威爾親自去銀行查看了申玉豹的存款,對偌大的一個公司只剩這麼一點點錢表示不可理解。李金堂又把奧威爾請到電視機前,選了一個滿地是燒焦鈔票的鏡頭暫停下來道:「都化為灰燼了。」奧威爾表示不可思議,說:「難道他不懂得錢存在銀行才會變成下蛋的母雞嗎?」李金堂笑著解釋說:「中國的商人,寧願把錢當成不下蛋的公雞養在家裡,因為他們怕母雞放在銀行收不到蛋又把母雞累瘦了。另外,還有民航售票人員可以作證,申先生已預訂五張第三天飛廣州的機票。此行他帶三個保鏢,可見這次他準備做現款交易的大宗生意。」奧威爾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又說:「李先生的意思呢?」李金堂說道:「按國際慣例解決。貴公司也無法提出申先生賬上的美元全是貴公司支付的有效證據,賠償這部分美金的百分之七十如何?配方作為商業機密,恐怕只有申先生一人知道,如今他已作古,這件事弄出個誰是誰非難度太大。中國有很多資源,有很大的市場,奧威爾先生難道不想翻過這不愉快的一頁,揭開新的篇章看看嗎?」奧威爾先生只好伸出了手,「好,我拿走八萬四千美元,咱們還是朋友。」

  奧威爾在龍泉住了一夜,第二天就離開了。行前,他再次表示:「李先生是個坦誠、機智、幽默、可以合作的朋友。」

  申玉豹假駝毛案出現戲劇性的變化,為李金堂在龍泉贏得了新的聲譽。

  英國客人前腳一走,龍泉城裡馬上風傳一則消息:申玉豹生前捐一筆折合人民幣近千萬的鉅款準備建一座榮昌中學,為回報申玉豹的美意,縣裡將為申玉豹舉行隆重的葬禮。

  星期六晚間,龍泉新聞節目播了這樣一條消息:我縣著名農民企業家申玉豹同志遺體告別儀式將於明早八點鐘在縣殯儀館舉行。遵照申玉豹同志生前意願,龍泉縣人民政府近日作出決定:用申玉豹捐贈的約一千萬元人民幣建立一所榮昌中學。

  星期天上午九點多,白劍去了殯儀館。此時,遺體告別儀式的高潮已經過去,殯儀館門前看熱鬧的群眾仍在樂此不疲地議論著。「活這樣一輩子,也算風光。」「可不是嗎,縣裡四大家正副職都來鞠了躬。」「沒這一千萬,死了也就死了。」「我數了數,共有八個女人都掉了眼淚。歐陽團長手裡捧的也不知是真玫瑰、假玫瑰,就她一個女人沒掉眼淚。官方不出面,有這幾個女人送送,也算沒枉活幾十年。」「最可憐的女人是他媽,兒子沒了,錢捐了,自己瘋了。」「他這個守靈的親妹子可不咋樣,眼淚豆沒掉下幾個。」「一千萬沒有了,心裡有氣唄!這些女人八成都是他養著的。哭的不是人,是哭錢哩。」「話雖有理,可不能這麼說。我聽說那個三妞可是撕過一張五萬塊的現金支票,如今不也哭得淚人兒一樣?這人說不清,真說不清。酒吧那個小四,跟我家住鄰居,天天都回家睡,說她也跟這申玉豹有一腿,我可不信,可就她哭得最動。」「誰說這風流事非得晚上幹不中?你看那個抱個娃的,模樣可不咋著,這不是把私生子都抱來了?錢,就是錢,沒別的。」

  白劍正在猶豫該不該擠進去看申玉豹一眼,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扭頭一看,一個包裹很嚴的中年婦女露出兩隻眼睛朝他眨著,似乎是個熟人,一時又辨不出是誰,疑惑地問一句:「你是——」中年婦女拉彎了他的腰,輕聲說道:「龐秋雁。有事找你商量,咱們各坐一輛三輪到北關國道十字路口,我的車在那裡。」說罷,轉身便離去了。

  「龐秋雁,她來幹什麼?」白劍疑惑著,「劉清松久無音訊,難道他們又到一起了?工作組就要來了,莫非她來求我做什麼事?見見再說。」

  上了龐秋雁的車,白劍笑道:「咋弄成地下黨接頭了。」龐秋雁說:「沒辦法,認識我這張臉的人太多。龍泉又大禍臨頭,傳出去說我密謀造反、公報私仇,可不美氣。」變戲法似的把一把糖放進白劍掌中,又打開一盒紅塔山煙,遞給白劍一支,掏出一個打火機道:「抽吧,我給你點火。」白劍照著做了,對這個把戲還是不明不白。龐秋雁笑道:「按柳城的規矩,該用火柴點,你還得百般刁難刁難我這個新娘子,才叫有趣。」

  白劍心裡道:果真要殺回馬槍了,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愚笨愚笨,恭喜恭喜,新郎官清松兄沒來嗎?」龐秋雁道:「執照領了,還沒拜堂哩,新郎遠在省城,夠不著。我呢,今天是打個前站,他回龍泉後,要正正規規請你喝頓喜酒。」

  白劍心裡又想:聽說柳城上下對劉清松拼命整龍泉都有怨辭,哪來這麼大的喜氣,笑笑道:「我惹的事端,殃及池魚,弄得清松兄好端端地丟了官,這幾個月都在拼全力補救,若是扳不回來,今生今世都不敢再見清松兄了。如今大局未定,清松兄如此美意,不是在打我臉嗎?」龐秋雁嫣然笑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如果不是白兄你在前衝殺,清松沒丟官,我和他也不可能這麼快走到一起。僅這做大媒的功勞,喝杯喜酒不該嗎?這種事搞地下活動,心驚肉跳、提心吊膽的,磨死人。」

  白劍開玩笑道:「我咋聽行家們說偷吃更甜呢?」龐秋雁捅了白劍一肘子,笑駡道:「沒想你也是一肚子壞水。我和清松都在這條道上,偷吃更甜?這半年可把偷吃的苦酒喝夠了。你們文人偷吃叫風流,像我們,就是醜聞。這下能吃家常便飯了,你說這喜糖不該給你送嗎?」

  白劍剝一顆大白兔糖嚼著,狡黠地看看梅開二度的龐秋雁,「你這次來,僅僅只是為了給我送喜煙喜糖?」龐秋雁仰著身子歎一聲:「我也不打算瞞你。我和清松走在一起,是付出了慘重代價的,也可以說是押上全部政治前程進行的一場豪賭,要是輸了,恐怕還得把一生一世的幸福都搭進去。」白劍問道:「有這麼嚴重嗎?」龐秋雁眼裡浸出了淚光,「這件事在柳城政界也不是什麼秘密。秋雁步入政界,一有機緣,二呢,也有 內幕。這段歷史三兩語難以說清,也無法說清。遇到清松後,我認為才找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愛。這半年多,我這個強女人也不知度過了多少個以淚洗面的夜晚。你可能也知道,清松被掛起來,與我那段歷史有關。我是鐵了心只向前看了,這才不計後果地與清松走到一起了。可是,我也清楚,這麼做也就押上了後半生的一切。憑我這個自認為智商不低的女人的直覺,清松如今面臨的是今生今世不可能再重複出現的機會,只能大勝,小勝就會把我後半生的幸福搭進去。只有大勝了,我的那段難堪的歷史才會對我的今天保持沉默。就是小勝,清松和我也只能遠離柳城了。我這樣不回避你,是我覺得你是個可信賴的朋友,只有你能幫助我了。」

  白劍對劉清松、龐秋雁、當書記間的感糾紛也有些耳聞,見龐秋雁能這樣不回避地講出隱痛,大受震動,坦誠地說:「秋雁,謝謝你這樣看重白劍,能為你做的,同時也為我自己,我能不盡力嗎?」龐秋雁又笑了,「春上,我請你吃灌湯包子,曾給你大訴政治女人之苦。過這小一年,再看那時候講的苦,又能算啥苦!你能這樣理解大姐,我很高興。如果我今天僅僅只是來為你送喜糖喜煙該有多好啊!那咱倆都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這種尋常人輕易就能享受到的純美純真的東西,對我們就成了打牙祭了。你呢,懷著一腔熱血,一顆拳拳赤子之心,要為人民鼓與呼,陷進這片沼澤地裡,弄得破了家,弄得骨肉分離,弄得六親不認。所以,你也好,清松也好,我也好,咱們都沒有退路了。我們只能密切配合,度過這個艱難的時期。」白劍聽了這番話,深受感動,也說道:「弄成自古華山一條路,根本無法退。調查組是要來了,可是,我對最終的結局,仍不敢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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