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北方城郭 | 上頁 下頁 | |
一三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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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的時候,白劍正在製造上午的第二十七顆煙頭,縣劇團的李玲來了。白劍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那個謎一般的女人歐陽洪梅,馬上就生出了找這個女人傾訴傾訴的衝動。李玲的嘴角一直掛著冷笑,似鐵了心要白劍先開口,把臉仰了招惹。白劍莫名地感到心慌,遂笑道:「李小姐來了也不說話,敢情是我又爽了歐陽團長的約,你吃了點夾板氣?」李玲就噴薄一屋亮亮脆脆的冷笑:「啥時候了,還想那孟光接了梁鴻案的美事!呆木一截,頑石一塊的,也配笑話我這丫環角色!多早晚非要等我說明白不可,可見悟性不咋高!不高就不高吧,偏又是曬乾的大蔥心不死。再晾些日子,黃花菜早涼了、餿了,吃了不長脂肪不長肉,只會讓你拉肚子。我看那八段情種、十段情種的,都是虛頭,自古吹牛不上稅,實際上是一段沒一段。」李玲見歐陽洪梅倒向申玉豹,深感痛心,早就覺得白劍能入眼,心裡一直存著助歐陽洪梅圓了十八歲殘夢的念想,見了白劍,又有一點恨鐵不成鋼的責怪。白劍哪裡明白這裡面有幾多的溝峁,只是覺得這番話有鋒有刺、暗藏玄機,遂說道:「我不大懂小姐說的什麼事。」李玲不依不饒:「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什麼叫不大懂?這件事料你也悟不出,你運氣呢,本小姐或許有機會幫你捅破這層窗戶紙。我告訴你,本師傅最近一段誰都不見了,包括那個申玉豹。你嘛,可能是個例外。眼下這些都不關緊,關緊的是你這個冷血殺手已經把你妹妹白虹傷了。」 白劍退了幾步,一屁股蹲坐在沙發裡。爺爺百日忌辰,白虹沒有回去。難道李金堂真的連白虹也不放過嗎?白劍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喃喃道:「是不是又讓她回到了養殖場?她由工人轉成幹部只有半年多。」 「這個倒沒聽說,」李玲坐在床上,目光一點也沒變得濕熱,「事情要比重新當工人嚴重得多。曾幾何時,我李玲還十分豔羨白虹有你這麼一個好哥哥哩!原來你並不是個童話作家,你嫌這不過癮,要搞那些血流成河的悲劇。這件事中間是怎麼回事,白虹也不願意講,我猜是因為你。白虹和連錦分手了。」 白劍淡淡說道:「就是那個趾高氣揚、一臉奸臣相的白臉小記者嗎?吹就吹了,我本來就對他沒什麼好感。」 李玲騰地站了起來,「你站著說話不腰疼,是你和連錦談戀愛嗎?什麼都從你自己的利益出發,還是個哥!他們很相愛很相愛。連錦已經不是記者了,如今是龍泉團縣委書記。要不了多久,他恐怕就成了縣政協主席的駙馬了。連錦不願為白虹斷送自己的政治前途,自然不像個男人。可是,他們相愛過,分手時還淒淒慘慘哭過一場。」 白劍冷笑道:「我就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 「問題不在連錦,難處理的是白虹!」李玲喘了幾口長氣道:「白虹懷孕了!問題也不在懷孕不懷孕。幹嗎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更可怕的你還沒聽哩!白虹是一個為感情活著的人。她說這是她的初戀,她說她的心已經死了,她說這孩子是愛情的結晶,她說她這輩子決不會再愛上別人了,她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生出來。這下你該明白了吧?白虹執意要做個未婚媽媽!我怎麼勸都勸不醒她。這世界上,她就剩下你這一個親人了。你看咋辦吧!」 白劍神經質地抓著頭髮,一下一下扯著。李玲急了,跺了一下腳說道:「你想個辦法呀!我嫂子在縣醫院婦產科,只要你把她說服了,剩下的事由我來辦。好在白虹剛剛開始反應,沒幾個人知道。」白劍慢慢站起來道:「白虹在哪兒,你帶我去。」 兩個人進了劇團後院李玲的宿舍,白虹倔強地看了白劍一眼,輕輕地喊了一聲「哥」。白劍走過去,把手搭在白虹的肩頭,頭一垂,眼淚先掉下來了,「小虹,哥對不起你。」白虹撲在白劍身上,失聲痛哭起來。白劍一手拍打著白虹的後背,一面思想著該怎麼勸她。等白虹哭聲變成了嗚咽,白劍輕輕地推開白虹,伸出抖動著的手揩揩白虹滿臉的淚水,艱難地說道:「小虹,哥不得不這麼做,我想你能理解。你不是還做過作家夢嗎?你說爸媽在天之靈會阻攔我嗎?哥寫的東西你看過了嗎?」白虹點點頭。李玲擦了一把淚道:「白大哥,白虹讀你的文章還流過淚呢!她最聽你的話。」白劍道:「小虹,我不想批評你,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明白過來的。人不是荊棘鳥,一輩子只能唱出一首美麗的歌,只要他的心沒死,八十歲還能吟唱愛情的絕唱。我也不想指責連錦,他這麼做也有他的道理。聽哥哥一次,跟李玲去吧。我相信你會重新振作起來。」李玲趕忙插道:「白虹,你別傻了。龍泉以外的世界很大很大。白大哥準備過一段把你調到北京去,你犯不著為這樣一個政治小學徒折騰自己。」白劍只好順著這思路說著:「這幾年哥對你的照顧太少了。哥很自私很自私。哥一直認為你是個堅強的姑娘,沒有你走不出來的路。你不是靠自學拿到了大專文憑嗎?用兩年把外語學出來,我聯繫送你出去留學。」白虹又哭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白劍認認真真端詳著妹妹。已經瘦得只剩一個衣裳架子了,雙頰蒼白,從前那種稚氣和純潔一去不復返了。白劍心裡騰地升起了一股怒火。 他很想會會這個連書記。一連三天,他吃不下,睡不著,腦子裡轉的只是這一個念頭。第四天上午,白劍問總機要了團縣委的電話號碼。白劍說:「我想和你談談,就在房間裡等你,希望你能來。」連錦回答得很爽快,「處理完手上這份文件就去。」白劍放下電話,在屋裡漫無目的地走動著。走了一會兒,他忽然間發現自己手裡握著一把五六寸長的大水果刀,呆立了好久,搖搖頭,把水果刀扔進抽屜裡。默默坐了一會兒,又拉開抽屜,把水果刀壓在幾本書下邊,然後坐在沙發上喝茶。敲門聲一響,白劍跳了起來,變了調喊道:「進來!」 李玲扶著白虹走了進來。白劍皺了一下眉。李玲道:「白大哥,你是不是病了,一臉青色,聲音像打炸雷。」白劍為了趕緊打發她們走,順水推舟說道:「是有點不舒服,白虹,你怎麼不好好休息,剛剛四天。」白虹苦笑一下,沒有說話。李玲罵了起來,「小鬼壞起來比閻王還可怕。休息,休息個屁!台長今天找她談話了,四龍鄉電視轉播台和廣播站缺個播音員,要她去深入深入生活,又說每個調來的人都要下去鍛煉一年。太他媽的明目張膽了。有種的沖你白劍來呀,拿一個弱女子撒什麼氣。白虹傻乎乎的,已經答應了。」白虹淡淡地說:「我無所謂,到哪兒都是個活。」 白劍一拍桌子:「不許你再說這種話。身體要緊,先不要理睬他們。我就不信他們能開除你球籍!這個鬼地方,你不能再呆下去了。你們先回去歇著,等我辦完這件事,再去找你們商量商量。」李玲疑惑地問:「你不是病了嗎?」白劍支吾一句:「我是說去看病。」白虹笑笑道:「哥,你要保重身體,晚上不要出門,別又叫人打了。這幾天我總是做噩夢,有好幾次你都變成個血人了。」白劍拍著白虹的頭,順勢推她出門,嘴裡說:「夢都是反的,你夢見我挨打,恐怕我就要打人了。快回去歇著吧,我自己會小心的。」 他把門虛掩著,又坐下小口小口喝涼茶。一直喝到只剩了茶葉,忽然間想:這王八蛋該不會騙我吧?正這麼想著,敲門聲響了。 連錦推門進來,堆出一臉笑容道:「白大哥好,你有啥事?」白劍掩上門,冷冷地道:「承蒙各位照顧,能不好嗎?找你來純屬私事。三日不見,真該刮目相看了,高升到正科級了。你能來,還算有點骨氣。我還有點佩服。過來坐吧,過來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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