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北方城郭 | 上頁 下頁 | |
六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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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晚飯白劍本來想請的,又被林苟生搶先請了,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不是三妞回心轉意了?要是這樣,該你請。否則,這頓飯我請更合適。」林苟生放過三妞的問題不談,撓撓頭說道:「叫我想想你的理由。噢,我明白了,你用什麼護商符作了一篇妙文,要收入潤筆了。這筆收入值不了幾個,剛才我幫你算了字數,不足兩千五百字,潤筆不滿八十,買了菜沒酒,買了酒沒菜。你不是為這請我。你不痛不癢寫這篇文章,叫我看,說輕一點叫打草驚蛇,重了呢,叫引火燒身,為這篇文章可不該請。那你還有什麼喜事?劉清松幫你表妹在龍泉城裡找個臨時工?」白劍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悅,「大洪水的事有重大進展,劉清松答應幫我查各鄉的帳目。你說該不該請?大賬一對,文章就可以作了。」林苟生神色凝重起來,背著手在屋裡踱了兩趟,揮揮手說:「按理說,該請。不過,劉清松答應了什麼並不重要,關鍵要看他怎麼做。咱們要的是老鼠,他要只放出去個紙貓,老鼠把它捉到洞裡做玩具,你又幹瞪著眼了,所以說,你這頓飯該存著。」白劍搖搖頭道:「老林呢老林,你那一張嘴,天下無雙,我辯不過你。一個縣委書記,紅口白牙答應的事,不拿點乾貨,行嗎?」林苟生緊接道:「不是件容易的事!翻二十幾個鄉的舊賬,多大的動靜,一動人家就有防備。劉清松樹大招風,弄不好會把事情辦砸掉。」白劍誇張地聳聳肩,「照你這麼說,這賬根本沒法查了嘛!」林苟生氣鼓鼓地撇撇嘴說:「小兄弟,你是在京城呆久了,太相信官的作用了。你到底還是信不過我林苟生呀!查各鄉帳目的事,山人早有妙計,也作了安排,保證能給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把他們都打趴下了,他們還不知你從哪得到的子彈。如不是三妞搞了個後院起火,我早把這事辦妥了。好在我已經在十個鄉安排了線人,幹了好幾天了,不是太笨,複印件早搞到了。明天我給你匯個總,交給你。劉清松插手,恐怕要把事情弄砸的,縣太爺出馬,動靜太大了。如果運氣好的話,我走之前,還能給你弄來五六個鄉的帳目。」白劍呆呆地看著珠寶商,對林苟生在龍泉無孔不入的滲透能力害怕起來,喃喃說道:「這要花你多少錢呀!」林苟生拎起黑腰包,「你別給我提錢!在龍泉我還沒贏過,這可能是我惟一的機會,我能吝惜本錢嗎!我就是想看一個人栽個跟鬥!你怎麼啦?這是咱倆的事,我能不用心?走,吃飯去。」 四小姐隔著玻璃看見林苟生和白劍,忙從口袋裡掏出一面小圓鏡,把一支口紅旋了旋塗塗嘴唇,把眉筆掏出來又放了進去,眨眨長長的假睫毛,咬咬嘴唇,勾了一下頭,小跑幾步迎在門外,笑吟吟一張臉迎上前去,甜甜的聲音柔柔地響著:「喲——林大叔還有這位大哥,今兒個又有空光臨我們小店了。」林苟生打趣道:「四小姐,我來了你不高興?收錢的時候,小嘴從蜜罐裡撈了出來似的。」四小姐搶前幾步,掀著簾子淺笑道:「看你說的,小四能是這號人?早些時候,想多叫你一聲大叔,你還不給這個空哩。那一晚——走好——大叔,那一晚你黑喪著臉拎兩瓶酒走了,我這鼻子尖還酸了那麼一股。你走就走了,按說關我小四什麼事,又不是我照顧不周,我酸的哪瓶醋,可就是酸了,大哥你可別笑我不長進。」白劍道:「你到北京五星級酒店當招待,哪裡也不差多少。」四小姐笑一臉滿月兒,挑挑眉梢,「大哥提拔我了,生就一盤清白小蔥拌豆腐,哪敢想登京城大盤面!大叔,你們還坐八號吧,圖個吉利。你咋不說話呢?今早店裡喜鵲叫了,我估摸著可能大叔發了財回來了,果真就回來了。這氣色,定是又遇到喜事了。」林苟生大大咧咧地坐下了,眯了眼,歪了頭,脫著外套說:「你甭給我灌恁多的迷魂湯,小費自然少不了你的,雖然你們這個店說酒吧不酒吧說舞廳不舞廳說飯店不飯店,但我還是把你們當成上了星的招待對待。你這妮子嘴是甜,有時就放糖精了,我記得你們店裡養的是只巧嘴八哥,哪裡有喜鵲!林大叔的錢可不是好蒙的。」四小姐拿了林苟生的外套掛在衣帽鉤上,側著笑臉道:「八哥是八哥,我剛教它學了喜鵲叫,還不和花喜鵲一樣了。今晚兩位吃點啥?」林苟生也不翻菜譜,說道:「有特點的川菜,來四熱四涼,一瓶五糧液。」 涼菜上齊,熱菜上了兩個,林苟生還是忍不住,喊住四小姐說道:「你看三妞在不在,不管咋說,她還認俺這個乾爹不是?喊她來陪白大哥喝幾杯。」四小姐褪了笑臉,鄭重其事地答著,「如今好問酒吧沒有三妞了。」林苟生驚得坐直了身子,「申玉豹把她弄哪裡去了?」四小姐抿抿嘴,強笑了笑,「沒到哪兒,還在酒吧。不過,我們都不敢叫三妞了,我們都叫她副經理。」林苟生臉上掠過幾縷痛苦的表情,「四小姐,你坐下,陪大叔喝兩杯。」四小姐忸忸怩怩坐下了,「大叔,我喝不了酒,一喝就胡說八道了,抿點濕濕嘴可以,說話還能照板。」自己倒了個杯底兒,咂了一口,抬頭勸道:「大叔,你喝了吧。我知道你心裡的事,若不是生意,你也會這樣疼三妞的。申經理常拉一些朋友來吃飯,吃了十幾次,三妞就成副經理了。這歌還唱不唱我就不知道了。」說話的工夫,林苟生已連喝了四五杯。白劍一看勢頭不好,就對四小姐說:「我和林老闆還想說點別的事,你先回避一下。」四小姐依依不捨地走到門口,扭過頭紅著眼圈說:「大叔,小四不好,沒有勸住三妞,過去也就過去了,生意要緊,身體要緊。」林苟生歎道:「難為你這張小嘴了,真真假假能把我搞糊塗,也算本事。憑你這張嘴,大叔也虧不了你。」 白劍夾了幾口菜,忍不住勸道:「老林,申玉豹若真能娶了三妞,未必不是件好事。若是你要找個所受苦難能和你般配的姑娘,世上有的是。」林苟生淒然一笑,「問題是申玉豹不可能娶了她!你呀,你怎麼能這樣想問題。我瞭解他申玉豹,就像瞭解我兒子一樣,只用一眼,把他骨頭縫都能看透了。我知道你其實也不是這麼想的,你這麼說是想讓我輕鬆一些。勸人的時候,總是把自己變得淺薄一些,讓那些被動的傻瓜找到一點高明,對吧?」白劍笑了一下,沒有回答。林苟生繼續說道:「申玉豹屬這類人,我知道。為了能全方位出人頭地,能割捨從前的一切。這類人,名和利齊了,甚至還沒有齊,又開始巴望一個情字。這不像中國人的辮子,是土特產,外國人也一樣。掙鉅款大錢,需要心狠手辣,賣了良心,甚至用刀不用刀地殺人都不要緊,良心和罪都能用錢去贖。想盡一切辦法掙來了大錢,問題又來了,要錢幹什麼?在國外,拿錢來競選議員、競選州長、甚至競選總統,什麼民主啦、自由啦、博愛啦,開始的時候,結束的時候,都是瞎扯!這些美麗可愛的東西,是錢的助手,幫助收選票的。人生就那麼幾十年,什麼風光都見識過了,就巴望身後事,巴望個不朽!都這樣!做婊子掙錢,掙了錢買材料鑄貞節牌坊,時間的篩子一過濾,只剩下那些貞節牌坊了。申玉豹好像明白了這個理,不在申家營或者什麼石佛寺做土財主,跑到城裡當上了大經理,休了老婆怕留後遺症,乾脆連性命也把她掃出去了。要知道,這小龍泉只是申玉豹歇歇腳的小客棧呀!三妞咋會迷上他呢!想個啥法能把申玉豹變成個窮光蛋?」 林苟生站在一個下風口,怎麼說也算情場失意者,話語當然更加尖利。白劍善意地譏諷道:「我可愛的林老闆!你把社會都咂出骨頭油了,覺得它生了蛆,早該爛掉了,你還管什麼三妞四妞的痛苦幹嗎?反正是出了虎穴又進狼窩,一方平靜都沒有,乾脆讓老虎吃了的好。你呀,老林,別說了,我陪你多喝兩杯吧。你自己也還為希望活著,這就有希望了。」林苟生睜開眼睛,笑出一副天真爛漫的怪模樣,「拉倒吧你!我早過了為女人發熱病的年紀了。不過,我確實喜歡這個三妞,她越是糊塗,受的罪越多,我就越牽掛她。我這個弱點算是你把它抓住了。我就像一隻漂在水面上的葫蘆,抓起來還真不容易哩。這社會就像一口大號油鍋,我們都是裡面的油條、油餅、黃河大鯉魚,讓它炸成焦炭,也逃不掉。外國人造天堂和地獄後,又比咱中國人多造一座煉獄,這就齊了,夠分配了。天堂和地獄是為咱下輩子準備的單元房,這煉獄就是咱今生今世的屋啊!申玉豹,申玉豹,三妞啊三妞,你不醒,申玉豹會殺了你呀!三妞,你過來。」 四小姐躲閃了一下,「我是小四,來給你們送酒的。」林苟生大著舌頭說:「我說你是三妞你就是三妞。你過來,我問問你,我哪點對不起你,你說呀?」四小姐看見白劍也有點醉眼的,嘴角一挑,坐下來,繃著臉說:「人家申大經理出手闊,陪一杯酒給二十元。」林苟生把腰包一拉,抓出一把錢拍桌上:「二十元算個屁!你陪一杯我給五十……申玉豹算根毛!我要心一邪,馬上就是林億萬……」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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