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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四小姐撩了簾子進來,笑著問道:「林老闆,是不是要來點夜宵呀?」林苟生厲聲問道:「你是不是沒告訴三妞?」四小姐冷言冷語著,「我吃了豹子膽哩!俺們經理常說,你林老闆只要回龍泉,在俺好問酒吧的消費,純利都能養三個女招待,我怎敢貪污你老人家的話呀。我雖拙嘴笨腮眼色差,也不敢得罪了您老砸了飯碗吧?再說呢,像我這樣一個笨人,也不配和你老人家耍心眼。」林苟生遭了四小姐這番搶白,更覺沒了面子,抹下臉道:「你說那麼多幹嗎?我又沒怪罪你。」四小姐也認真地說:「信兒我立馬就帶到了,吹小號的王軍可以作證,那時三妞剛唱完『咖啡屋』,她說知道了。我以為她早該來了呢。」白劍打圓場道:「或許三小姐有急事,老林,咱改天再來吧。」林苟生聽不進去,「不會的,以往,我捎個信兒,她准來。」四小姐柳眉一挑,「聽林大叔的口氣,好像我還是有罪過。這下我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有句話本不該說的,可不說呢,我自己又要背黑鍋,背別人的黑鍋也就算了,你這尊大財神給我一口,還不壓得我永世不得翻身。林大叔,你是個好人,你要讓我說呢,我肯定說,不過呢,說了我又怕傷了你的心。這位大哥,俺可作難了,你說我該說不該說。」白劍已從這段繞口令中聞到了不祥的味道,不忍太讓林苟生掃興,說道:「四小姐還是不要說的好。我和你林大叔會常來的,總歸會碰上三小姐,一問就明白了。」林苟生較了真,「你別這麼吞吞吐吐,有話儘管說,我像是一碰就碎的人嗎?」四小姐望了林苟生一眼,笑道:「其實也真的沒有什麼,三姐命好,關心喜歡她的人自然多些。林大叔這麼好的人,好人總有好報。再說呢,三姐只是你的乾女兒,別說乾女兒,就是親生,管不住還是管不住。心大了也就沒東西盛得下,我是個沒出息的,心小得放在哪兒人家也看不見。林大叔是雨露陽光,種養一朵花,謝了就怪傷心的。我只是這麼想著,或許大叔早就知道了。」林苟生急了,「你直說了吧,三妞是不是又跟了別個男人?」四小姐努努小嘴,「看你這話說的!你年前早去了北京,三姐念叨了好一陣哩,沒見你的電話,也沒見打回來的信,我們還疑心你在北京又認了個乾女兒哩。其實,三姐心裡有你這個乾爹,別人哪有你這份好心呢!我想著三姐怕是想氣氣你的,氣過了,還不是問你叫乾爹?至於更細的,我就不清楚了。」

  林苟生一把抓住四小姐的手腕:「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四小姐急紅了臉,「林大叔,我跟三姐不一樣,你這麼拉著我,三姐要是回來看到了,該不是又要恨你又要冤枉我,虧得還有這位大哥在哩。好了好了,你把我手都捏疼了。我說的都是聽人說的,是不是這回事我不敢說。年前來了個申老闆,聽了三姐的歌又和三姐跳了舞,後來就常常來。我們也都盼他來,花錢像搖秋葉一樣,也學著大叔你一樣,給小費。有些日子不見他來了,說是在城裡買下一個院子。後來,聽人說申老闆要娶了三姐。就這些。」林苟生咬牙切齒道:「是不是那個申玉豹?」四小姐點點頭,「下午申老闆打來個電話,所以三姐歌一唱完就走了。申老闆是縣裡的名人,又死了老婆,自然不會騙三姐的。大叔,我想著你會高興,好了我不說了,你可別給三姐說是我告訴你的。」林苟生拿出一張百元大鈔道:「不用找了,你是好心,我不會賣了你。小兄弟,咱們走。」

  林苟生黑著的臉一直沒有放晴,把合計反擊李金堂的大事也放過了,回到古堡才又說了一句:「三妞糊塗,怎會相信申玉豹的鬼話,得想個法子點醒她,苦海無邊哩。」

  第八章

  申玉豹和三妞的戀愛開始于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

  劉清松到龍泉燒起的第一把火,促使以農民企業家身份名噪龍泉的申玉豹第一次走進了龍泉縣城最豪華的娛樂場所好問酒吧。曾經是建築系高材生的劉清松,在地委組織部這樣的要害部門行走近十年,從一般職員熬到副部長,自然知道揚長避短的為官常識,來龍泉後,他自然要選擇城鄉建築作為自己的主攻目標。李金堂難鬥,這在整個柳城地區的政界,已不是什麼秘密。劉清松選擇龍泉作為自己政治生涯中的一個跳板,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作為地委組織部副部長,他對龍泉的幹部情況並不陌生,也深知改變龍泉政界李金堂家天下的格局非一日之功。行署秦江專員和李金堂在龍泉共事多年,曾是識李金堂的伯樂,又曾受過李金堂讓賢之情,其間牢不可破的友誼,也為柳城官場人物所熟知。「四清」前一年,省委段書記有意栽培李金堂,提出要從龍泉選一人升任柳城地委副書記。當時的遲專員傾向選拔更年輕的李金堂,風聲傳出後,龍泉一片議論,都在觀望李金堂這回會不會把恩人的肩膀當臺階踩上去,爬上更高的樓層。大家都知道,秦江已在龍泉縣縣長的職位上呆了十三年,如這次被後進李金堂超出,也就標誌著秦江的政治生命將在龍泉劃上句號了。正在這個節骨眼上,李金堂走出了誰也想不到的一步棋,去找了省委段書記和行署遲專員,竭力舉薦秦江到柳城任職。在李金堂看來,吃政治這碗飯,需要親兄弟一樣的人幫襯,這飯碗才能由瓷換銀,由銀換金,如果只看一時,踩了恩人的肩膀爬上去,前面就會變成一片荊棘了。這時,李金堂內心裡還真沒把地區這個臺階放在眼裡,他認為生在一個朝氣蓬勃的新朝代的幼年,只要有好的政績,加上好的口碑,再完成朝中有人的準備工作,平步青雲只是早晚的事。如果不是兩年後的一場鋪天蓋地的政治風暴,事後的結局會印證李金堂的讓賢是退一步進三步的明智之舉。「文革」前一年,H省的政界要員都知道段書記已準備把省委組織部長的位置留給一個叫李金堂的年輕人,原因很簡單:把自己這代人提腦袋打下的江山交給像李金堂這樣的人,九泉之下也可睡得安穩。這一切可能,都因為「文革」開始三個月後段書記的自殺不再存在了。經過時間的過濾,這段秘史就在柳城政界演化成了一則李金堂讓賢的傳說,繼而又成了地委變動龍泉縣級領導的參照物和晴雨錶。

  劉清松來龍泉前,也曾認真溫習了這段歷史。不過,因為時間的介入,讓他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李金堂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他幾十年不離開龍泉,很可能是他潛意識裡狹隘的農民意識在作怪。因此,他就獲得了幾多自信。他認為,對付李金堂這樣的人,只要不動人事這根敏感的弦,就彈不出仇恨的音符。這樣,在劉清松上任的最初幾個月裡,龍泉縣、鄉、村三級官員竟沒有一人因為新到書記升遷或降職,以至於劉清松獲得了「肉頭」的綽號。劉清松的忍耐很有效果,當他提出由龐秋雁出任龍泉主管城建、外貿、教育的副縣長時,竟沒一人反對。在劉清松揚長避短的計劃裡,只用一個龐秋雁就足夠了,因為他自信只要在城建這一方面有所建樹,這次鍍金就功德圓滿了。有一個抓城建的副縣長,這個計劃就能不動聲色地運轉起來。

  這年初秋,劉清松做好充分準備後,決定燒第一把火——改造橫貫縣城東西的主大街,把原先長兩裡寬二十幾米的新華大街和長兩裡寬十幾米的雪松巷,改造成寬五十米長二點五公里的大街。這個方案當然是由龐秋雁做好後提交縣委常委討論。李金堂看到這份報告,心裡多多少少生出一點踏實感。一個總是沉默著不出手的對手,要比一上場就哇哇亂叫打出讓人眼花繚亂花拳繡腿的對手難對付得多。這個劉清松憋了半年,踢的第一腳,竟是改建一條路,這讓李金堂感到意外。修路是大好事,如果財政有這筆錢,誰都會想得到,關鍵是財政沒這筆錢。李金堂對著報告看著,心裡甚至對劉清松生出了些許同情。作為一名職業縣級政治家,他一眼就看出劉清松是選了一道難題,當即在報告上批道:「這是全城人民盼望已久的好事,各方面應大力支持,財政支出問題應優先考慮。」轉念一想:劉清松來龍泉毫無建樹,何不借此對他以示親近呢?又接著寫道:「經費問題是否可用其它辦法籌措解決,請劉書記定。建議改建後的大街稱青松路,因全國各地用中山、新華太多。妥否,也請劉書記酌。」

  劉清松等的就是這個話,當即在報告上批道:「同意李副書記意見。因縣裡財政困難,無力支付這筆錢,修路所需資金,建議用這種辦法籌集:向全縣鄉村公開出售部分城鎮市民戶口,每個戶口賣一萬元,能賣五百個戶口,便可望修成此路。這樣做有三個好處,第一,探索出建造公共福利設施的新路子,符合改革開放的大政方針;第二,吸引全縣商賈雲集縣城,可望由此探索出一條商品化的道路;第三,可以以此探索一條縮小城鄉差別的新途徑。」

  劉清松早用這幾個月時間得出龍泉個人富集體窮的結論,對賣戶口成竹在胸。縣委其他常委一看李金堂主張這麼辦,都表示可以一試。於是,一個公開賣城市戶口的方案便開始草擬了。

  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龍泉城鄉,至少有上萬人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自秦商鞅發明了戶口制,兩千年來時廢時用,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制度已十分完善了。多少年來,邁上這個階梯,只能走招工、提幹、上大學這三條狹窄的小道,熄滅了多少人的夢想。如今又多了一條用錢開通的甬道,又有一群人為之狂熱起來。

  申玉豹就是其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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